“殿下,只要您杀了我,眼下的困境就不再是困境了。”洛冰河跪在地上无比虔诚地郑重道,“死我一个,能换回一个稳定的局面,是值的!”
沈清秋背对着他站着,没有踱步,没有叹息,仿佛就像一个石柱,久久地站着,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和态度,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彷徨。
“也许,在你眼里是最优解,但在我这里这是最糟糕的办法”沈清秋回过身来,扶起跪在地上的洛冰河,又道:“牺牲你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有欲盖弥彰的意思。所以,你不能死,我也不要你死。”
在洛冰河心里,这也不是最优解,他能想的只有把他的师尊藏起来,护起来。什么时候他与师尊的事情要用别的凡人来指指点点,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现在的师尊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清誉,他可以受万夫所指,但他的师尊不行。
反正洛冰河死不了,假死可以更好地在暗处保护师尊。
但这一切,沈清秋并不知晓,他只是觉得,眼前这少年一旦因自己行差踏错,自己会后悔一辈子,比后悔更严重的是,他会心痛,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怜悯给洛冰河。只是当初第一眼见他的时候,沈清秋莫名地熟悉。明明是为自己选侍卫保护自己,但沈清秋更多的是想保护他而不是被他保护。
或许是想安慰眼前手足无措的少年,沈清秋下意识地摸了摸洛冰河的头。
这种感觉,恍如隔世。
洛冰河呆呆地看着沈清秋,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师尊回来了。
看着目光呆滞的洛冰河,沈清秋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太符合身份,况且像他那样的年纪应该不喜欢别人摸头吧,自己不能仗着年长年又是太子而欺负人家吧。
不妥不妥…
咳咳,沈清秋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午膳过后,父皇宣我听训,你陪我去,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沈清秋真的不敢把洛冰河独自放在东宫,以现在的形势,皇室会顶不住压力而处死他,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把他带在身边。
皇帝贴身的老奴并没有带沈清秋去平常处理朝政的朝晖殿,而是在皇帝平时最爱的书房。
这也是皇帝手把手教小清秋写字的地方,虽说沈清秋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但这样的悉心教导依然是荣宠非常的。他与皇帝的关系反而比其他的皇子来说更像父子。
所以现在,流言纷扰。沈清秋能感受到皇帝作为父亲的烦忧和愤怒。
“太子殿下,请进吧…”
沈清秋刚迈进殿堂,就看见皇帝背对着他站在阶前。
“儿臣,恭请陛下圣安。”说着,便要行跪礼。
“你确实该跪下”皇帝的声音很低沉,但可以感受到作为天子的威严,“来说说,我今日为何要宣你过来?”
“儿臣不该让流言纷扰,损害皇家清誉。”
“仅仅是这样吗,那你到说说看,查出来是谁传出的流言呢?”
“儿臣愚昧,请父皇明示。”真的是愚昧吗,沈清秋早就知道,半个月前的中秋夜宴,这样的流言就已经传开了,起因就是因为瑄王妃的一句戏言。
有多少玩笑话是别有用心说出来呢?
有些事,不是沈清秋不想,而是做不出来。兄弟情深,到底是奢侈,但再奢侈,他也要维护。
“愚昧?朕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最爱的儿子有多愚昧,只是够心软罢了。”皇帝终于回过头来注视着沈清秋,屋内很暗,皇帝站的很高,沈清秋并不能分辨出皇帝的表情。
皇帝接着说:“我已经赐死了瑄王妃,将瑄王贬到武陵了。你以后保证他衣食无忧就行了,至于谋反,你五哥你也是知道的,软弱无能,根本成不了气候…”
沈清秋惊地背部一凉,“父皇也知道五哥软弱,为何还要如此严惩,况且瑄王妃刚刚诞育皇孙啊!”
“因为他们软弱却感挑战皇室权威,挑战储君清誉!”皇帝被沈清秋的话激怒了,随手抓起一只御笔击向他,皇帝平息一下怒气,压低着声音道:“你可知这书房一直是明亮如白昼的,即使阴天也可以如晴天般明亮,可今天却如此阴暗吗?”
沈清秋此刻心寒至极,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皇帝看他不答,便继续说道:“不是什么能工巧匠的独特设计,而是这间书房一直有一件仙家圣物琅明珠镇守。没有了琅明珠,这只是一间普通的书房。朕在这里宣召你,无非就是想告诉你。没有琅明珠的镇守,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书房,即使是皇家之地又如何?没有太子的头衔,你只是一个凡人,是朕的儿子又如何!”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沈清秋被久久地钉在地上。
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冕旒在死死地压着他,他快要穿不来气…
“你以为朕在意那流言吗,你以为朕在意你是否喜爱那侍卫吗?朕在意的是你作为储君不能及时镇压流言的怯懦和心软!你以后是要掌管天下的,就这般不堪用的吗!”
沈清秋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对一个小太监表露感谢,因为那小太监帮他取了挂在树上的纸鸢。皇帝知道后,罚他在太子寝宫跪了半天,就跪在太子宝座的阶前。
当时皇帝给他的教导就是,你是主子,怎么能对一个奴才说谢谢 。
可沈清秋当时再想,一个人帮了自己,难道自己不可以说谢谢吗?
沈垣可以,太子不行…
皇帝见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甚是可恶,又向他砸了一个砚台,不偏不倚,砸散了沈清秋的头发。“作为储君,你不会忍耐,处处流露出对那侍卫的喜爱;作为储君,你不能杀伐果断,及时扬汤止沸…你以为现在该去武陵的是瑄王吗,朕告诉你,该是你啊!我的太子!你若再不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做个太子,朕到时候护不了你,你的兄弟们会争相分食你的残躯,你以为皇室子弟都是兄友弟恭吗?我的儿!你醒醒吧…”
醒醒吧…
他们不是兄弟,而是一群在皇权面前争食的野狗。
醒醒吧…
没了储君的头衔,你什么都不是。
沈清秋在书房跪了一整天,走出殿门的那一瞬间,没坚持住,轰然地倒了下来。还好在门外守卫的洛冰河手疾眼快地扑过来,接住了他。
洛冰河背着沈清秋,尽量走得稳稳的,不想颠到他。
沈清秋死死地抓住洛冰河肩膀处的衣料,头埋在洛冰河宽阔而坚实的后背。
“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做太子,为什么要生在皇家。”沈清秋隐忍地抽泣道,“冰河,你说这是为什么…”
洛冰河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痛,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的师尊何必来人间走这几遭,何故来体验人间的疾苦。
“你累了殿下,睡吧…臣背着你回家…”
眼泪是栓住沈清秋的手段,洛冰河一直都知道,否则没有哪个男人爱扭手绢哭鼻子的。
但此刻,洛冰河只想更成熟和可靠,因为现在的师尊需要他,需要一种坚实的安全感。
沈清秋回到东宫就病了,高烧不退。换作以前,皇帝一定会来看望,可如今,皇帝只是走流程地派遣大太监问候一下、赐一些补品…
皇帝的做法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要废太子,起码在外人眼里是这么看的。
所以他的兄弟们除了老八淳王没有一个来看望他这个生病而又落魄的太子。
淳王向来淳厚,这也是为什么他得了这样一个封号的原因。
沈清秋行九,淳王行八,两人年岁相当,平时也最为亲近。所以,只有他一人来探望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病了半月,沈清秋错过了准备万寿节的机会。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筹备万寿节的差事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在淳王的身上。
淳王在诸兄弟中最为讨喜,但皇帝对他不过尔尔。皇帝这样的举动,引来朝堂惊动。
或许是给沈清秋这个太子一个台阶下,皇帝命他督办。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名头,好看的摆设罢了。
沈清秋对此没有什么表示,他反而很高兴淳王终于能崭露头角了。
沈清秋仔细地核对着淳王草拟的账目清单,洛冰河在一旁认真地磨墨。说是认真,其实他还是忍不住偷瞄沈清秋的侧颜。
略带病态的沈清秋更让人想入非非…
洛冰河想和沈清秋搭话,便没头没脑地说:“淳王为什么要采购那么多的烟花,往年可是没有这么多的。”
“今年父皇的万寿节有很多的外国的使臣来观礼,大概八哥想向外宾展示我们的大国风范吧。”沈清秋停下笔,温柔地看向他,又道:“冰河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此话一出,洛冰河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试探道:“殿下,我做错了什么吗?”
沈清秋看到他那可怜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没有没有,当我没问吧…”
“我最近,总做梦,梦见一片竹林,一群白衣少年在围着圈跑步。”沈清秋突然自顾自的说起来。
洛冰河呼吸一窒,期待地问道:“然后呢?”
“我还梦见,一个白衣少年总是来给我收拾房间、为我斟茶、为我做饭,哈哈,像是戏本上说的田螺姑娘…”
“那这位白衣少年长什么样呢?”洛冰河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唉~不记得,我只记得,有一次做梦,我梦见把他推下了悬崖,我很难过,就惊醒了,醒来发现我满脸都是泪水,这绝对是一场噩梦,我觉得我是一个罪人…”沈清秋的眼睛瞬间暗淡了下了,仿佛有一种巨大的负罪感笼罩着自己。
洛冰河再也不能顾及什么礼数了,他突然紧紧地抱住沈清秋,坚定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不要这样说自己。我…”
“我什么…”沈清秋显然没有将重点放在洛冰河抱住自己这个事情上,而是期待他将会说什么。
“没什么,是臣唐突了…”洛冰河还是在最后一刻选择了理智。
“好吧…你…继续磨墨吧”沈清秋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气氛甚至有些尴尬。
洛冰河快要将头埋进砚台,他没有看到一丝绯红悄悄爬上了沈清秋的脸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