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时刻丨陈惠芳：密密麻麻的夜行车，像一截一截烧红的木炭

程利群/摄

◎夜行车（组诗）

◎白鹭与野鸭

咸家湖的湖心小岛，像一个泡在水里的馒头。

上百只白鹭在啄食。

近视眼，将密密麻麻的白鹭当成了树上的白花。

领头的白鹭，将团队在空中拉练了一圈，

又停落在树上。

周而复始，演习了花开花落。

一千米外，一只野鸭在湖面上，

叼着小鱼，像叼着一根烟斗。

◎夜行车

从家里到松雅湖，有20公里。

开车应该是七拐八拐，

想不到是一条直路。

从三汊矶大桥笔直过去，

跨过两条河，就到了。

湘江和捞刀河，很熟，

像我的两根鞋带。

松雅湖不熟。

不熟，就多走动，

一走，从白天走到了夜晚。

松雅湖四周点起了蜡烛。

我们笔直地回家。

上大桥的时候，有一个坡度。

尾灯好红。

密密麻麻的夜行车，像一截一截烧红的木炭。

街道的炭火盆不是圆形，是长方形。

降温了，不冷。

◎芦花

风吹芦花，下雪了。

水边，一堆一堆的雪，

看起来很白，捧在手里更白。

◎英雄牌钢笔

不知谁邮寄了快递：

一支刻了我名字的英雄牌钢笔，

一瓶黑墨水。

真的，不当英雄很多年了，

不用英雄牌钢笔也很多年了。

筷子与笔，都是一次性消费。

用完了，丢掉，再换新的。

这个年代，能够珍藏的东西，

能够反复使用的东西，越来越少。

或许，是新年祝福。

或许，是生日礼物。

或许，是定制的愿望。

我抽了第一管墨水，

在报眉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哦！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

是屈原与杜甫的江河。

黑墨水的上游，曾是我乌黑的头顶。

头顶花白了，变成了下游。

◎回南天

正如我们期待的那样，

春天确实是回来了。

但春天是湿漉漉的。

喜人，也同样恼人。

气温回暖，湿度回升。

墙壁，地板，都在冒水。

阳台的钢丝上，晾晒衣服。

一个星期，不干。

春光明媚，是一个片段。

春雨绵绵，又是一个片段。

倒春寒，也是一个片段。

片约不断的我们，走在心情的中间。

枯燥的时候，返潮。

泛滥的时候，防潮。

◎一根春笋

在一片幽静的竹林里，

挖出了一件青铜器。

它修长的生活，

刚刚构思，就结束了。

我愧疚地低下头，

嗅了嗅新鲜的泥土。

冒尖的竹笋，包裏着自己的身体，

像邮寄给天空的快件。

我忍不住抢先下手了。

它弯着头，

像一个早熟的孩子。

我再也不忍心，剥开它的童装，

当成盘中之餐。

我将它摆在书房里，

用余光守护它的余生。

当竹子被间伐，

当竹根发出噼啪的火光，

这一件青铜器，会在三更半夜，

自弹一曲丝弦。

◎过河的公交

星期一大清早，下雨，

坐公交车上班，堵在湘江二桥上。

我有一点点烦躁，

漫不经心地看着江面的货船。

坐在我前面的老人，

一头乌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给朋友打电话：

“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

车子堵在桥上了，

堵了一个小时了。

不过呢，堵得不是最久的。

1971年那一次，堵了72个小时。”

满车厢的脑壳都转过来，

看着他，一脸的惊愕。

“那是绿皮火车。”

老人温温吞吞地说。

陈惠芳，1963年1月生于湖南宁乡。湖南日报高级编辑。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2018年获第28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已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九章先生》《长沙诗歌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