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是小学鸡：重返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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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历已翻到了金秋十月，可身体告诉我：广州，依然是夏季。

　　所谓热胀冷缩，高温也许也会让大脑膨胀，以至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说，既然夏天没有结束，那么，暑假是不是也不该结束呢？

　　依稀记得上小学时，曾在一本儿童杂志上看到过一款游戏的介绍。游戏名为《我的暑假》，杂志的介绍语大概是：城里生活主人公到乡下的姑姑家度过暑假，在乡下，你可以钓鱼、捉昆虫、看烟花······总之，唯一的目的就是快乐地度过这个暑假。

　　彼时的我对于这样的宣传并不太感冒，毕竟对生于乡镇的我而言，我的暑假便是以上的图景。而且和游戏主角那种城里来的愣头青不一样，我们可是从很小开始就用脚步丈量了周围的山川海岸。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料在我记忆里仅剩吉光片羽的游戏，居然通过某电台主播的一席话“借尸还魂”——“这游戏是给没有暑假的人玩的”。

　　霎时，原本的小游戏摇身变作庞然大物，裹挟着汹涌的现实洪流向我压来。

　　终于，我也成了一个没有暑假的成年人。

　　换言之，我也终于到了接过门票走进这款游戏的年纪。

　　 我才九岁，为什么要工作？ 

　　《我的暑假》虽名为“暑假”，却诞生于1999年的秋天。但为了适时地蹭上暑假的热点，开发商Millennium Kitchen将其改到了第二年夏天发售。不像我，硬生生到现在才蹭。

　　游戏原本登录索尼的PS平台，到了2006年，又在PSP平台上重制发行。国内多数玩家接触的，都是PSP版本。

　　图源：hatenablog

　　一如当年杂志所介绍，整个游戏非常单纯简单，不需要打怪救公主，不用上蹿下跳跑机关，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你唯一的目标就是在9月1号开学前度过这个暑假。

　　游戏由主角小牧，也就是“我”的回忆自白开场。时年九岁的我，因母亲二胎预产，被父亲送到乡下的姑姑家度过暑假。

　　姑姑一家姓空野，居住在一个名叫鹭乡的山间村庄边陲。空野家的宅子是一栋传统的二层木质房屋，坐拥一个大院子，院里养有鸡犬和奶牛。

　　家中四口人，分别是姑父、姑姑、即将上高中的大姐萌，和跟我差不多大的诗。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由门扉射入，鸡鸣划破晨雾‍，姑姑家新一天的规律生活就此开始。姑父带着我和两姐妹在院里做广播体操，姑姑则趁机做好了早餐。

　　在此不得不感慨下姑姑的家政手艺，她收拾过的床铺被我形容成“像爆炸过一样”，可以芜湖起飞。

　　离开爸妈的日子里，姑姑姑父自然成了我的临时监护人。但没想到，他们和善的面孔下，实则隐藏着“丑恶的资本家嘴脸”。

　　下乡第二天一早，姑姑忽而问我：“小牧，喜欢花吗？”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肯定。谁知，这句喜欢已经暗中标好了代价，姑父顺水推舟：“小牧，就决定你去帮牵牛花浇水。”就这样不由我分说，全家人鼓起了掌，恭喜我成为新的免费劳动力。

　　可恶，大人果然是种用心险恶的狡猾生物。

　　得，浇就浇吧，我认了。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对夫妇第二天居然故技重施，再次给我下套。

　　姑姑：“小牧喜欢玉米吗？”

　　我：“嗯，很喜欢啊，好吃极了！”

　　姑父：“那么小牧就帮忙收玉米吧！”

　　‍

　　于是，烈日当空，热浪起伏，金灿灿的玉米地里，一个九岁的孩童来回奔波，收着玉米，大汗淋漓。而我的姑姑和姑父，如站岗的哨兵分立两旁，用目光为我打气。

　　那一瞬，沙皇治下人民的苦难于我眼前浮现，令我文思泉涌，想立即写下致敬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童工》《在田间》《我想上学》。

　　以上脑补皆为开玩笑。实际上除了浇花和收了一次玉米，再加上有一次被拜托看家，我再没被派过其他工作，反倒是姑姑一家人给了我不少帮助。尤其是心灵手巧的姑父。

　　初来乍到，姑父就帮我准备了捉虫和制作标本的工具。游戏的副标题叫“昆虫博士与天边山的秘密”，昆虫收集为游戏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田间山中捉到的昆虫，都可以做成标本。玩游戏前，世界上的蝴蝶种类之于我不过一个数字，玩了后才粗浅体会到那些闪耀鳞片当中的参差。

　　九岁孩子的春秋笔法

　　随后，姑父又为我备好钓竿、制作钓饵。我在山坡上高高放起的一个个风筝，也皆出于姑父之手。

　　无奈于现实和游戏之间存在不可避的矛盾。游戏里我晚八点入睡早起做操锻炼，现实中的我为尽快起草稿子，肝游戏到凌晨四点。待我跟院办小龙分享我的放风筝之愉悦，却收到了来自成人世界的猥琐回应。

　　虽然我们大都怀念童年，但也不得不承认小孩的最大劣势：受大人监护，不能随时自由活动。

　　游戏中也不例外，每到晚饭前夕，不管我身在哪里，姑父都会忽然出现带我回家。合理怀疑，他不是每天都尾随我，就是偷偷用了任意门。

　　然而禁忌之于好奇心旺盛者，本就是用来打破之物。某天晚饭期间，姑父随口道：牲口房旁边的小路可以通往河的上游，一个被唤做萤火虫小溪的地方，晚上在那可以看到许多萤火虫。但他随后又重申了晚上禁止乱跑的家规，仿佛深谙钓鱼执法之精髓。

　　怎奈好奇心已播种生根，拦也拦不住。

　　当晚我三顾小溪，全部遭到拦截

　　终于，一天晚上，趁着姑父去乡里开会，我终于迎来了晚上出去撒野的机会，那也是整个暑假里唯一一次机会。

　　越过独木桥，方行几步，树林前的路口已被点点荧光铺就出一道门帘，仿佛天上星星坠地漂浮。

　　溪水潺潺，虫鸣阵阵，画面似与儿时乡间夜游的回忆交叠，带着水草和两岸林子散发出的清香味道，夹杂在朦胧水气里，浑然一体，在咚咚跳的心脏上缓缓起浮。

　　《我的暑假》是一个关于人与自然的故事，亦是一个关于人与人的故事。我和鹭乡居民打交道期间，不乏城乡对立与统一的话题穿插其中。

　　费孝通的《乡土中国》里提到过，乡下人在城里人眼睛里是“愚”的。乡下人进城听见汽车人在背后按喇叭，霎时慌了手脚，被司机啐了一口：笨蛋！可城里小姐下乡装内行，说今年麦子长得这么高，乡下人没有啐她一口，但是微微的一笑，也不妨译作“笨蛋”。说到底，不过是生长环境不同造就的认知差异而已。

　　游戏中，姑姑家的小小孩诗，就让我体会到了城里人某些方面的无知。

　　诗是个傲娇的小女孩，没什么朋友，通常自己玩蚂蚁。当她问我有没有见过蚁王，我只能摆出痴呆状无言以对。

　　诗感慨食堂的粉丝色拉之美味时，我也不知所以然，被嘲：“你那地方也太落后了啊”。

　　包括在秘密基地和当地孩子们初见面，我也被调侃为“一幅都市人消沉的样子”、“小豆芽有没有好好吃早饭”。

　　当然，一些鹭乡居民或多或少地存有对都市生活的好奇与向往。

　　大姐萌的同学良子表现得很典型，熟识后每次见面都要跟我打听城市生活的点点滴滴。

　　先前吐槽城里落后的诗，也会感慨乡下没有粗点心店，好奇城里的点心屋都卖什么。

　　而对于这些乡下孩子而言，城乡抉择可能终究会横亘在人生道路上。

　　对此，孩子王葛颇有些无奈地表示长大后会到城里工作生活，因为家里的水田都卖完了。

　　大姐萌有着类似的遭遇。没多久后，她便要到城里读高中。但她说自己读完书后还是会返回乡下，原因无需过问，从她愿意放下笛子聆听山间虫鸣和风吹树叶的窸窣声这点，便可领会一二。

　　暑假行将结束的一天晚上，我没有乱跑，只是在院子里荡着秋千，聆听着大姐用笛子吹奏的舒缓旋律。屏幕外的我，就这样盯着屏幕良久，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过去的假期里，首先有许多收获：

　　在秘密基地和朋友们玩昆虫相扑，屏幕外的我又去和院办小龙炫耀。

　　夜晚在窗边观赏鹭乡上空升起的烟火。

　　在山洞发现二战期间研究英文的学者藏起来的珍贵资料和信件（当时亲美人士在日本被迫害），信件内容令我动容：“生我养我的国家，和我深爱的祖国日本正在交战。汤姆·索亚、哈利贝克·费恩······我想感受他们沐浴过的春风、晒过的阳光······我如饥似渴地偷偷学习他们的语言，但我现在恐怕无法继续了······如果战争结束，我还活着，希望还记得我清泉般纯真无邪的志向，和黎明前的高亢。”

　　······

　　当然，也留下了一些遗憾：

　　我没能触发帮大姐萌摘花的事件，

　　没能和村里的哥哥一同见证蛹化蝶的现场，

　　也没有在最后收集齐全部的昆虫。

　　离别终至，向来傲娇的诗分外不舍，专程为我摘来了我喜欢的向日葵，我则抱着姑姑哭成了泪人。

　　引擎发动，诗追着汽车跑出好远，秘密基地的孩子们在树上目送我，他们的身影连同整个鹭乡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地球弧线的另一端。

　　凯鲁亚克著作《在路上》中的名句在我脑中响起：

　　“当你驱车驶离，背后的身影渐渐远去，像斑点一样在原野上慢慢散开，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苍穹之下，世界浩瀚，再见何期。但我们俯身前行，在天空下追逐另一次疯狂的冒险。”

　　鹭乡，再见！

　　九岁的我，就这样回归了二十几岁的身体，迎接接下来写稿的冒险。太残忍了。

　　但是，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暑假继续下去呢？

　　还真有。

　　 我的暑假，变质了 

　　孰能料到，如此温情的一个游戏里竟深藏一个广为流传的恐怖传说。

　　虽然游戏内的时间来到8月31日便会迎来结局，然而通过特殊的手段却可以让暑假继续下去，迎来本不存在的8月32日、33日······随着时间的演进，原本安静祥和的世界将会逐渐崩溃错乱，变得越发恐怖。

　　32日这天清早醒来，本该是一家人齐聚的早餐时间，此时却只有我一人。

　　饭后，我来到叔叔的工作室，里面依然空无一人。然而当我点击互动键，诡异的画面出现了：姑父忽然以幽灵般的形态从工作台上冒了出来。

　　图源：软泥妹

　　来到河边钓鱼，我又变成了没有手脚的人彘，鱼竿插在头上，显得格外邪典。

　　图源：软泥妹

　　8月33日，诡异和惊悚感加倍。早餐桌上，姑姑一家人虽然回归了，但是变成难以名状的模样······

　　图源：软泥妹

　　8月34日，所有人都进一步滑向深渊的路上一去不复归······

　　图源：软泥妹

　　强行运行下去的游戏，都在8月36日迎来了被迫的黑屏终结。没人知道这之后的世界还会崩坏到什么程度，如果有幸窥见了，想必将会是在《克苏鲁神话》当中。

　　诡异的画面在当时引起了许多人的无边联想，如可怕的造型才是角色们在皮套下的真实模样，桃花源般的鹭乡其实是可怕的怪物之乡。又或者整个暑假其实只是久居病榻上的“我”做的一个梦。

　　猜想越来越多，越传越邪乎， 以至于传到了游戏制作人绫部和的耳中。绫部和不得不出面解释道：

　　你们想太多啦。这只是强制运行游戏导致的数据溢出，是bug啦。话说都这样了居然还能运行，看来我们写的程序很成功，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真实原因无比简单而令人蛋疼，但我依然从中读解出一丝寓言的味道，那就是时间如造粪，排干的也行，稀的也可，但噗嗤出来的就是不能原路吸回去。也正是由于时间的不可逆，游戏中的暑假才显得弥足珍贵，这个游戏中成年后的“我”那包含怀恋不舍的旁白腔调一脉相承。

　　值得一提的是，游戏中的暑假时间并非游戏开发所处的20世纪末，而是昭和50年（1975年），也就是制作人绫部和的童年时期。结合他在游戏开发过程中的主导地位，可以确定本作为他结合亲身经历改编的怀旧制作，或者说致童年的一封情书。

　　绫部和 图源IGN中国

　　恰如游戏中的一个“鲸鱼耳骨”的隐喻。当我在海边发现鲸鱼耳骨后，晚餐期间会触发姑父的对话：“大概，进化过程中从陆地走进海洋的鲸鱼先生，又开始怀念起陆地，于是又回来了吧。”

　　显然，绫部和成功了，我和其他无数玩家都徜徉于他借回忆打造出的这片天地，并从中看到了自己童年生活的影子。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我梦鲸鱼，鲸鱼梦我。我们都是那只怀念陆地的鲸鱼。

　　当晚，我梦见了鲸鱼

　　可他又没有完全成功。游玩期间，我那现代人的功利心与游戏所倡导的休闲护肝几度背离。一方面，为了尽快能写稿，我在后期有时会开启PSP模拟器的加速功能加速赶路；另一方面，我又通过开启金手指（作弊器）让游戏时间停止流动，从而有充裕的时间乱逛、触发事件。

　　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班级本来奉行的是宽松政策，爱玩就玩，可我偏要鸡娃，一天上50节课，德智体美劳加崂山仙术全面发展。

　　不光是我，近些年火热的休闲类游戏里都常出现这种冲突。最明显的莫过于去年大热的《集合啦！动物森友会》。

　　《动物森友会》系列游戏的诞生时间稍晚于《我的暑假》系列，两者在气质上有许多相近之处，如没有明确且必须完成的主线任务，有丰富的收集要素，主打休闲护肝······

　　但随着游戏大火，逐渐成为潮流谈资，许多玩家在功利心的作用下，活活将护肝游戏变成了伤肝游戏。

　　例如炒大头菜（股）。各种炒菜攻略在网络上传播得铺天盖地，玩家们不辞劳苦地周转于一个个岛之间，只为达到最大利润的低买高卖。对于劳累一天的社畜而言，打开游戏再炒几波菜，无异于又打了一份零工。

　　另外，游戏本身虽无氪金内容，但为了鹤立鸡群、不落人后，不乏有人选择曲线氪金，让电商老板分分钟来岛上洒下大把钞票。原本需要努力收集制作的素材，只需氪金就能换到。

　　功利性行为越过度越广泛，必然导致一些原本怀揣桃花源梦的玩家大失所望：哪有什么桃花源啊，处处都是名利场。

　　回到《我的暑假》。时间一晃而过，当年在游戏里体味过昭和暑假的孩子都陆陆续续长成了失去了暑假的大人，日本的年号从平成变成了令和，全世界的都市进一步蚕食着乡村的土地。而随着PSP时代结束、游戏市场发生变革等一系列因素的作用，《我的暑假》系列停在了2009年发布的第四部，之后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我的暑假4 濑户内少年侦探团“我与秘密地图”》

　　直到今年夏天，原本令人以为已经死透的《我的暑假》系列，忽然以蜡笔小新为载体借尸还魂——《蜡笔小新：我与博士的暑假～无尽的七日之旅～》（这不是广告，纯粹用爱发电）。

　　因为游戏目前还没出汉化，所以我还未下单。不过从网络上的试玩视频里可以看出， 处处都透出《我的暑假》的味道。

　　游戏讲述野原一家来到熊本县（没错就是熊本熊的老家）的阿索小镇（虚构）度过七天暑期生活的故事。和我的暑假一样，小新一家会在清晨做广播体操，小新可以去田间捉昆虫、钓大鱼。

　　从游戏添加的超现实恐龙元素里，直接能看出《我的暑假》中昆虫相扑的影子。

　　图源：Amazon

　　至于最大的不同，即故事主角从原创的“我”变成了既有形象小新。如此一来，可以预见玩家代入感会不可避免地降低，更像是在看一部蜡笔小新电影。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之举，我们都会老去，唯有小新可以永远年幼，永远跳着扭屁股舞。我们离自己的暑假已经越来越远。

　　当钢筋水泥拔地而起，碾碎那些承载着回忆的田间老宅，失去唤醒媒介的童年回忆势必在城市化的东风中逐渐消散，直至有一天无影无踪。何尝有人不会想留在乡间或者重返田园呢？无奈如孩子王葛所说的那样——“家里的水田已经卖光了”。

　　图源：Pixabay

　　行文至此，我又回想起那个鲸鱼的故事。想必怀念起陆地的鲸鱼很清楚，就算真的返回陆地，等待自己的结局多半只有搁浅死亡。被大都市的所谓便利发达改造过的人，还有多少能重新适应乡下生活的事必躬亲呢。即使过年回老家，多半也是窝在屋里刷手机度过。

　　更何况，孩童时期的回忆总免不了带有美化滤镜。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唯有长大后才体味得出。九岁的小牧，不会知悉姑姑在无人的时刻崩溃大哭。

　　乡土是一个人人生的起点，可未必是终点。昨天刮的是西北风，今天变成了东南风，时代大潮里的浮萍，兜兜转转，随风浪流离，谁也料不到未来将会在哪个路口调转方向。哪怕是写过《少年闰土》《社戏》等多篇怀旧文章的鲁迅，也没见他晚年返回自己的故乡。

　　怎么办？玩完这款休闲游戏，我反而更EMO了。

　　我的暑假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