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法电影，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惊悚片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赌侠1999》里，刘德华跟张家辉介绍“千门八将”。

“正提反脱、风火除谣，合称千门八将。正将以赌为生，提负责设局骗人，反就是用美色去骗男人，脱就是办事后脱身，风负责收集情报，火是出事的时候负责武力解决，除负责谈判，谣听名字就知道，负责散布谣言好让我们更容易去骗人。”

另据硬糖君在地摊文学上看来的，刘德华只说了“上八将”，“下八将”还有“撞流天奉，种马掩昆”。俗话说“千门将有八，少五不开花”，也就是做一个有头有尾的局至少需要八将里面出动五个，视具体情况组团。

所以，当在《孤注一掷》里看到王传君跟张艺兴解释“千门八将”，硬糖君立刻猜想导演申奥也看过不少《赌侠1999》《千门八将》（邵氏1981年）这样的香港赌片。而这部2023年的新片将八将与现代诈骗中的种马、狗推相对应，确实产生了一种市井偏门文化的猎奇感。

切莫以为这些传统千术离我们很远，他们只是在互联网工业体系里披上了新马甲而已。比如，将网络水军视为“除将”和“谣将”的延伸，也未尝不可。《孤注一掷》除了展现境外诈骗的运作流程，还用触目惊心的演绎狠狠“唬”住了观众。原来，《今日说法》这样的节目最适合大银幕，电视那点画面是不足以震撼人心的。

正式上映两天（但此前有大规模点映），票房8.86亿，猫眼预测内地总票房达38.48亿。这陡峭的票房走势，让看片之前的硬糖君好奇心大涨。看完之后，才领教了社会主义普法宣传片的威力，这才是主题积极、体验刺激的正能量“中式恐怖片”呢。

先用缅北诈骗吓住你，再来个案例展现赌博让多少家庭分崩离析，最后在国家的铁拳利刃下救人于水火。虽然被吓得后背发凉，但庆幸胆子小没去过东南亚，看了一眼国家反诈中心APP还在手机上，瞬间又握住了稳稳的幸福，甚至还获得了一点智力优越感。

很有可看性，缺乏艺术性，那种又被普法栏目剧绊住俩小时之后的怅然若失，相信不止硬糖君一人。

冷血打手爱上落草名模

必须要承认，冷血打手爱上落草名模再加上蠢直程序猿的“三角恋”非常有故事性，但将它放在《孤注一掷》里，确实显得荒诞又杂芜。好像没有“才哥”的放水，咱们就端不了境外诈骗老巢一样。

电影一上来就是咏梅老师的温馨提示：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够聪明就不会被骗。接着，《孤注一掷》分三段PPT，分别讲述了程序猿潘生（张艺兴饰）、模特梁安娜（金晨饰）、硕士应届毕业生顾天之（王大陆饰）的故事。除了张艺兴和金晨的厕所相遇采取了倒叙模式，其他的故事连接点都比较粗糙，但胜在离奇猎奇有可看性，能够把观众带着往下走。

类似三个人物小传的故事，如果作为电影学院学生的暑期作业交给导师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假如是出于大众性和理解门槛的考虑，倒不失为一种稳妥的处理。总而言之，质疑思诚，理解思诚，成为思诚，是《孤注一掷》的叙事原则。

把几段故事当成单独的主观题，相信每个观众都很容易拿满分，这大概也是《孤注一掷》票房制胜之处。张艺兴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使智商很高的程序员也容易被骗。你能黑进骗子的一个手机，但你忘了人家还有备用机；金晨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便在国内过得光鲜靓丽，面对绝对高薪的诱惑也很难不动心；王大陆的故事告诉我们，赌博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捞一票上岸就收手”是不存在的。

短视频宣发力推的“王传君拜佛”名场面，硬糖君观影时倒不觉得有多精彩。反而是他命令金晨在其面前下跪时，让人不寒而栗。我怕的不是被诈骗到境外做任务，也不是严苛的管理模式，甚至不怕完不成一人诈骗500万的业绩。我怕的是做完500万还有两千万，做完两千万还有王健林的小目标。

与打手才哥的乖戾凶狠不同，王传君对手下实行的是“外儒内法”的统治策略。才哥胁迫张艺兴去扒数据时差点扯断他耳朵，而王传君却安抚张艺兴，让才哥重新温柔地说一遍要求，一红一白之下，张艺兴只好点头。干得久了，你甚至会觉得王传君是个不错的领导，重视业绩不讲关系，偶尔还能与民同乐赏赐你手机给家人报平安。而一旦你的行为触及他的底线，在他眼里你就连一只蚂蚁也算不上了。

至于才哥放走金晨的情节，虽然成为人员被解救的关键点，但细想起来无非是金晨在那一群美女荷官里最漂亮，见色起意罢了。给我一巴掌，然后跟我说：“没打疼你吧，那边有监控。”代入女性，能够爱上怕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当然，看到金晨上工发牌的时候还是惊到了，她不会发着发着就碰到张继科吧！

绝望赌徒与爱情神话

《孤注一掷》的视听语言处理还是很见功底的，在王大陆坠楼的瞬间，她的母亲邓萃雯和女友周也都是心痛欲绝的表情，而在另一边的境外诈骗团伙那里，他们却因为挣到800万的大单而放烟火庆祝。极致的悲伤VS麻木的欢乐，就在电影里如此不期而遇了。让王传君们弹冠相庆的800万，正是从王大陆手里骗来的。

电影名字的题眼，正是从王大陆身上化来的。此前他东挪西借欠下一百来万赌债，把家里房子抵押了准备玩把大的上岸。孤注一掷，跟着据说有内幕消息的美女荷官金晨（实际上是张艺兴在跟他聊天）炒科太币。

电影对王大陆这个角色的塑造还是很丰满的，围绕他的剧情占比可能达40分钟。有一个细节，为了骗钱，他去找奶奶说要结婚，奶奶很高兴给了他一张15万的卡，他却望着奶奶的镯子眼睛发光。从奶奶家出来后，王大陆在楼梯间爆哭，这会儿可能是两种人性的强烈撕扯。一种是想上岸的贪欲，一种是愧对亲人的良心。当他从天而降时，玉镯碎裂的声音几乎刺到了观众的耳膜。他终究没有把镯子换成赌资，但一切已太迟。

如果这一幕是普法栏目剧的结尾，绝对是封神级别的存在。但放在《孤注一掷》里，却是一种过分泛滥的情感充斥，也导致随后切换的境外画面变成了具有功利性的蒙太奇。

可以说，太准确就是一种不准确。创作者这里太想让观众跟着王大陆的亲人们一起伤心了，但硬糖君蓦然在心底生出一根反骨——死一个把父母气得半死不活的大嘴痴儿，换几百个人喜笑颜开，不也是一件划算买卖？我同情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可我也憎恶他在母亲面前割腕求取保险箱密码、把取消下注的女友一把推到地上的样子。

与其说我们憎恶赌博，不如说是憎恶赌博所牵引出来的人性之恶，那是一种人们本能抗拒的丑陋。如同张艺兴呼吁大家逃离魔窟，可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这是一种人性的极端异化。那个被王传君教唆打断张艺兴腿的人，看起来好懦弱无能。恐怖的是，在特定的情境下他有可能是你，是我，是沉默的大多数。

电影中张艺兴和金晨守望相助的剧情，则已彻底是一种失真的爱情神话。这若有若无的情愫，产生的既无基础又违反人性。和掌握一点领导权的才哥相比，仅仅只是帮我快速完成业绩的张艺兴，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金晨没必要爱她，更没必要在回国后袒露信息去救他。如果没有咏梅老师等警方的外力介入，恐怕两人今生再也不能相见了。

题材红利撞上大众情绪

《孤注一掷》带来国产电影的两个创作动向：好消息是，我们开始学奈飞的大数据选题材了。坏消息是，因为题材红利的存在，创作者将本就不扎实的剧本弄得更浮皮潦草了。

电影的后半个小时，正反派都开始集体降智。咏梅老师宛如天降神兵，在张艺兴666的提示下展示了“虽远必诛”的手腕和实力；金晨作为一个荷官，最多录入一下上班地点和宿舍指纹吧，最后居然层层扫码层层过，敢情她是诈骗集团高层呗！

相比2017年的《巨额来电》，《孤注一掷》做得更好的地方在于现实性的落地。都是诈骗集团的小头目，前者企图把桂纶镁塑造成一个被渣男蒙骗的苦命女人，后者则暗指王传君也不过是替人打工。一句“我也需要立功呀”，将冰山之下的恐怖真相透露出来。最后在诈骗宣传会上玩筹码的男人，可能才是真正boss。

当然，《孤注一掷》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在于现实性。除了前面我们提到的“爱情神话”、“集体降智”、“情感泛滥”，它还彻底从一个电影创作者变成了“教育者”。前半段还能看出商业片的逻辑和原则，后面宛如《狂飙》的26集之后兼《红楼梦》后40回，坐在电影院里明显感到创作者失去了耐心，想把各种反诈宣言大声诵读给观众听。

正如《消失的她》想呈现“girls help girls”一样，《孤注一掷》也不遗余力地展现“不要被骗，不要被骗”。因为这些话题赋予的天然道德优势，导致它产生了一种洋洋自得的投喂感。别说我饭做的糙啊，是真心有营养真心为你好啊！就这你也不方便批判电影煽动情绪什么的，毕竟“多一人观影，少一人受骗”嘛。

剧情的退化，话题的强化。人性的割裂，逻辑的缝合。《消失的她》和《孤注一掷》的票房成功，证明了在小荧幕陷入瓶颈的“话题剧”，在大银幕正大有可为。其大银幕优势在于，在题材红利和大众情绪的保驾护航下，剧本可以更弱化，视听可以再升级。而话题剧正是败在了前者，在后者上也无发挥空间，最终沦为话题先行、强台词弱情节的空洞喊口号。

大银幕的视听效果弥补了电影艺术上的瑕疵，为这类电影买单，就像过去我们痴迷法制节目的限制级画面和离奇剧情那样。能够获得一种迫近身边的恐怖，又可以确认危险真实远离自己，还可以抒发自身的道德优越感以及看破天机的智商。

但《消失的她》把女性互助拍成带滤镜柔光的拉片，《孤注一掷》把《今日说法》奇观化的做法，硬糖君是不支持的。它们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烂片，但可以说是新时代的“懒片”。它们本可以被拍得更好，但创作者坚信题材就是免死金牌，自然在炮制的时候漫不经心了。

一些本该掷地有声的话题，却被创作者弄成了外表华丽的哑炮。食之真有味，思来却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