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鸿茅药酒事件”当事人：人生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被送往医院急救前，谭秦东又做了噩梦，梦见那场6年前的“跨省抓捕”。

　　2018年1月10日，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凉城县公安局以损害商业信誉、商品声誉为由，对身处广州的谭秦东实施跨省抓捕，并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在凉城县看守所，谭秦东被关押了97天。这97天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谭秦东表示，相信没有他站出来，也会有其他人揭露那些问题，“只是老天刚好选中我”。过去几年，谭秦东有意躲开媒体，并在网络中保持低调，按他的说法，这是在尝试从“被跨省当事人”“举报鸿茅药酒”等标签里走出来。

　　而这种低调，在最近被打破。

　　▲谭秦东

　　3月25日，谭秦东发布消息，表明自己“鸿茅药酒事件当事人”的身份，宣布因病提前退休，一时间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谭秦东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退休之后，他打算写散文、练吉他，还想做些网络医学科普的内容，至于外界贴的那些标签，他没那么在乎了，“人生已经进入倒计时，不如索性做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判断自己的健康状况：

　　“病情基本不可逆，难治，耗钱”

　　作为医生，谭秦东说，没想到自己的健康状况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2023年12月，他突发急性肾衰竭及酮症酸中毒，高钾血症，重度贫血症状。住院接受治疗，谭秦东觉得那是“最痛苦的一个月”，激素分泌、器官代谢紊乱，疼痛难忍，还要担心诱发心衰、血栓这些更致命的风险，“各种问题都出来了”。

　　三个月时间住院四次，直到今年2月底，他的身体状况才稳定下来，病情也有了比较清晰的结论——慢性肾病第四期，即肾衰竭阶段。

　　以谭秦东的专业知识判断，病情“基本不可逆”，如果继续恶化，就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

　　▲谭秦东的诊断材料

　　聊病情时，谭秦东用很平静的口吻分析着自己的健康状况：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等基础疾病，又因为饮食习惯和过度健身等因素加剧了病情。

　　2023年6月，谭秦东开始健身，运动频率达到每周四次，饮食也以高蛋白为主，还使用辅助健身的补充剂，回头看，他才意识到这些习惯都有危险性，“其实是加重肾脏负担的”。

　　见面采访时，从谭秦东的身材已看不出有健身痕迹，他双眼浮肿，每次说完大段话，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两分钟，面前那杯水，直到采访结束也没过半——谭秦东不能大口喝水，口渴时只能抿一点润润嗓子。

　　这些都是肾衰竭带来的影响。

　　肾脏受损、代谢能力下降，吃饭喝水都必须精密计算，保证营养摄入充分的同时还要避免过量，以免给身体机能造成负担。

　　由于不能过劳，谭秦东不得不提前退休，上周六，几个老同学提议去珠海玩，他本来也想去，但最后还是拒绝了，“一不注意又要犯病，不能长途坐车，坐车、走路太久都不行。”

　　带着些许苦涩的笑意，谭秦东说自己像被病困住了，要经常复诊所以不敢出远门，妻子陪孩子回老家上学以后，他因为医保的原因只能独自留在广州，“不过老家也很久没回去过了，回去也一样。”

　　即使有医保，每个月医药费花销也接近两千，还增加了购买低蛋白大米这类专门食物的花费，谭秦东边介绍病情边感慨，“这病一个是难治，另外一个就是耗钱。”

　　谈及退休后的规划：

　　“想做肾病预防科普，这个事很严重”

　　今年3月25日，谭秦东在网上公布了自己因病退休的消息。

　　退休以后，他对自己的生活做了很多规划，主要是写散文、学吉他和做科普。学吉他是谭秦东大学时的梦想，二十几年后这个梦想终于照进现实。他最近还在练爬格子，总被吉他老师嫌弃手笨，“手老打不开，练了一个月才好一点。”

　　▲谭秦东的吉他

　　至于做科普，则是谭秦东这些年一直坚持的事，也是他成为新闻当事人的原因。2017年12月19日，谭秦东撰写科普文章批评鸿茅药酒，2018年1月10日，他被凉城县公安局跨省抓捕，直到2018年4月17日，才离开凉城县看守所重获自由。

　　失去原本的工作，又被两家公立医院、一家私立医院以“影响不好”拒绝录用后，谭秦东辗转进入一间诊所。他一度希望能从这些事件的影响里走出来，回避媒体和公众，“就像我为什么改网名，也是希望大家忘掉谭秦东这个人。”

　　宣布退休时，谭秦东却主动提及了“鸿茅药酒事件当事人”的身份。对于这种变化，他的解释是“无所谓了”“反正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据谭秦东了解，慢性肾病发展到第四期，预期寿命只有一二十年，他今年44岁，乐观估计还能活到六十出头，但变数很多，“不能劳累，尤其不能够感冒和感染，不然可能把我提前送去透析了。”

　　健康人的肌酐参考值，通常在57-97umol/L，谭秦东病发时的检测报告里这个数值高达355，尿酸也偏高，复盘自己生病的过程，他反复摇头，说了好几次“没想到”。

　　▲谭秦东的检查报告

　　虽然有基础性疾病，但因本身是医生，谭秦东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一直很重视。他几乎每年都要进行全面体检，但没包含能够显示慢性肾病情况的肌酐等重要指标。

　　而这也成为谭秦东认知里的“灯下黑”：“尤其是有糖尿病的患者，其实常规检查加一两个项目就行。”

　　加入病友社群以后，谭秦东发现自己不是孤例，许多患者都是慢性肾病发展到第三期、第四期，出现急性症状后才意识到自己得了病，这其中不乏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最近，谭秦东打算邀约医学界的专家，结合自己的经历做一些科普内容，提醒公众关注肾病的预防。用他的话说，“这个事情很严重”。

　　2023年的“世界糖尿病日”，央视新闻播发消息：据国际糖尿病联盟数据显示，我国糖尿病患者已超过1.4亿，其中2型糖尿病占糖尿病人群的90%以上。

　　另据中国疾控中心联合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共同编写的《中国糖尿病地图》显示，我国各年龄段人群2型糖尿病患病率，自1980年以来均呈现上升趋势。另外，男性2型糖尿病患病率持续高于女性。

　　并不排斥把流量变现：

　　“准备靠弹唱赚打赏，但不会带货”

　　宣布退休后，短短5天，谭秦东的抖音号粉丝数已经攀升超过10万，最热门的一条视频点赞高达10.3万次。

　　私信后台里，不断有新的留言信息弹出，大多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也有人推荐药品、保健品甚至治疗方案。谭秦东说已经看过其中几个方案的文献，“大家还是很关心我，我很感动。”

　　▲谭秦东此前发布的抖音视频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网上批评谭秦东“收割流量”，还找到他曾经发过的网络消息，质疑谭秦东才说要开诊所创业就被跨省抓捕，并以此推导出“鸿茅药酒事件”是“有意为之”。

　　看到这些“指控”，谭秦东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就写了句想自己开诊所，七八年前的事情，和被跨省、得肾病有什么关系？”

　　很快他又平复下来，手指摩挲着扣在桌面上的手机，说“理解”网上那些批评的人，“看我这两天有关注度，就过来蹭流量而已。”

　　对于流量，谭秦东的心态也经历过变化。2018年“鸿茅药酒事件”后，他认为流量对自己的生活“没有意义”，随后回避媒体和公众。退休后准备把科普作为主业，谭秦东又主动走到流量面前，只是依然保持着些许警惕，“流量可以扶你，也会毁你。”

　　接受采访时，他多次强调，自己可能会做短视频、直播，但一定不会带货。

　　谭秦东对带货的“畏惧”，除了在新闻、网络里看过太多“翻车”的前例，也有切身体会——他之前和朋友合作搞科普账号，接了一条某药品的公益广告，被“追着骂了一年”。这件事让谭秦东印象深刻，“就好像你接广告就该挨骂，没办法的，我就觉得以后这茬（广告）也不碰。”

　　实际上，他并不排斥把流量变现，只是要用“更合理”的方式。谭秦东准备练好吉他，靠弹唱赚些打赏，“还是要有才艺，直播带货我迟早要被流量反噬，不过卖艺可以。”至于什么时候吉他能练到可以赚钱的水平，谭秦东笑着说自己也不知道。

　　采访结束前，谭秦东突然提到曾写过几篇自传性质的文章，里面有2018年的一些经历，成文后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发布出来，“主要是不想惹麻烦，或者给一些人惹麻烦也不好”。

　　这几天过高的关注和流量，在他眼里已经隐约有了成为麻烦的趋势，“这个采访做完，我就手机一关，闭着眼睛弹琴，去写科普的东西了。”

　　红星新闻记者 周炜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