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荣誉
■王雁翔
一
39岁的二级军士长熊扬志,是南部战区陆军某旅二连技师兼驾驶员,两次荣立三等功,被南部战区陆军评为“装甲兵专业尖子士官”。他性情随和,说话时脸上总带着笑——
连里荣誉比拼我争先,连长叫我分享故事。我这人平日话不多,有啥说得不好还请多包涵。就从我参军时讲起吧。
1998年抗洪,我老家湖北监利是泄洪区。我每天都能看到部队官兵在泥水里拼命,他们的救生衣上印着“塔山”两个字。那些为了老百姓无所畏惧,刀山敢上、火海敢下,舍生忘死的身影深深打动了我。那年,我就在心里给自己许下了心愿,长大了一定要当兵,跟他们一样。
我的家乡冬天下雪。可参军来这里,冬天不见一粒雪,阴雨总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冷得人上牙打下牙,张嘴话都说不利索。这里的湿冷像钉子,一点点往骨头里钻。新兵连时,我的双脚得了骨膜炎,走路一瘸一拐。那时候我特别想家,给家里打电话,说这里冷,说我的脚痛。我爸却说,你姓熊,不是狗熊,别当孬种。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第一次离家出远门,脚又不争气,我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二
做梦都没想到,我竟然来到了“塔山英雄团”。你不知道,我心里的那种幸福欢喜,真没法用语言形容。
上等兵时,我是副班长与高射机枪手,后来又驾驶装甲运输车。战位随着部队转型不断变换。
2006年部队换装,列装某新型装甲战车,我第一批进厂接装学习。第二年我驾驶新装备参加原广州军区组织的士官尖子比武。集训期间,我的考核成绩总在榜首,可最后一次模拟考核,我的右小腿在上战车时撞到了战车后门,打完实弹,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因为受伤,我退出了比武。
不甘心啊,我多渴望和战友一起冲锋陷阵。
可临阵折戟,我也有收获。
什么收获?它使我开始思索,如果我的战车发生战斗减员,如何继续战斗?即使最后战车上只剩我一个人,我要如何一专多能,将炮弹射向敌阵地?
之后,我用3年努力,通过履带装甲战车三大专业等级考核。又花5年时间,通过装甲驾驶专业特级和技师考核。武器装备操作和信息通信也没落下。
我的战位一直在装甲步战车上。当兵第6年,我是连队装甲驾驶教练员,2017年又扛起了全旅履带装甲步战车总教练员的重担,是我们旅步装分队的第一个高级军士。
那年备战陆军“铁甲奇兵”比武,我担任旅和集团军履带装甲战车集训教练员。
参赛车组在旅里集训。履带装甲总跑不过轮式装甲战车:遇到拐弯,履带装甲要提前减速,这一减速,就被甩到了后边。我心里急,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啥想法?我要让重型履带装甲战车跑过轮式的。
战友不信,说不可能,履带装甲车身重,拐弯时必须提前减速,速度过快,履带会脱落。
我将履带比平时紧一节,驾着战车试了几次。履带战车转弯时,让它像赛车一样漂移,减速距离一缩短,灵活性和速度就上去了。
有人又担心履带过紧,在沙场上左冲右突,会绷断。
我一听就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敢,不放开手脚大胆实践,战场上凭什么打胜仗?我驾驶那么多年装甲战车,只见过履带脱落的,没见过一次绷断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
嘿,在赛场上,我们履带装甲跑过了轮式装甲。
去年,我们要列装某新型战车。在全旅履带装甲驾驶专业集训上,我建议旅里用某型战车作为前期训练装备,使新装备快速形成战斗力。
可别小看这先迈出的一小步。正因前期开展了针对性集训,接装驾驶员进入情况非常快,新装备一到位,两个月,我们就能上演兵场。
我这人较真,爱琢磨,遇到问题不会绕道走,总想着用什么办法解决了才安心。
装甲战车长时间高速行驶,发动机温度过高,水箱散热器上的百叶窗会自动关闭,易出现各种问题故障。我在训练实践中逐一琢磨出解决办法,还专门总结梳理了一套《常见故障及快速解决方案》。
哈,不说这些了,像王婆卖瓜,怪不好意思的。
三
熊扬志晃动着他的笔记本,黝黑的脸上泛着红晕。“若以小利计,何必披征衣”被他端端正正记在扉页——
这是我的座右铭,为啥是这几个字呢?因为它背后有一段故事,啥故事?嘿,我想留个悬念,我从小喜欢读金庸,他笔下的大侠总得有点秘密……
战友被他逗乐了,大笑起来。
这时,连长牛振国像一股热风,卷着一身热气进了会议室。
牛振国的老家在泰山脚下,身上有一股子“泰山石敢当”的劲头。当他还是“夜老虎连”四班班长时,已是颇有几分传奇的“牛”人:集团军射击比武,他必名列前茅;参加原广州军区专业比武,次次拿第一;在一次比武上,他驾驶近7米长的装甲步战车,以每小时60公里时速驰骋沙场,停车误差不超过10厘米。
——我是熊班长带的兵,他带出来的40多名驾驶骨干,有3人考取了装甲驾驶最高专业等级——特级。
四
牛振国说,1964年,我们二连参加全军军事大比武,勇夺夜间进攻和防御两项第一,被授予“夜老虎连”荣誉称号。随着换装转型和作战样式的变化,各种新的训练难题不断出现,熊班长是老兵,也是连队训练攻坚克难的骨干。
2013年,我参加集团军比武训练,在一项夜间课目上,遇到难题。当时,他是我的教练员。
漆黑的夜晚,红外夜视仪下的水面与路面,看上去几乎是一样的,很容易误判。熊班长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将红外线聚光点调整到与履带延长线重合,难题迎刃而解。没有他的帮带,也许那次比武我就无法夺得步战车组第一名。
说着,牛振国那如刀削的瘦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神色。
熊扬志拍拍牛振国的肩膀,笑着接过了话茬。
——牛连长因素质突出,单位推荐他为提干对象……然而,“好消息”遭到了他妻子的反对,因为他答应过妻子,干满中士就退伍。
团里把他妻子接到部队,将他的奖章证书摆了一桌子,给她细数一枚枚奖章背后的故事。
“这枚奖章是牛振国参加师里射击比武获得的。这个比武要求选手在运动中用不同射击姿势,对随机出现的各种显隐目标进行射击。技术难度大,选手精力要高度集中,稍有迟疑,射击目标瞬间就会消失。那天不巧,牛振国刚进赛场,一只飞虫突然扑进了他的右眼。一丝灰尘掉进眼里,人都受不了,何况一只虫子。牛振国忍着疼痛,以超人的毅力完成了比赛,还打了个满堂彩。下赛场时,他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连颁奖仪式都没参加就被送到了卫生队……”
听完第一个故事,妻子就掉泪了。
2021年,牛连长得知旅里有“坦克两项”国际军事比赛任务,主动请缨。
在集训地第一次全程模拟考核中,坦克进入射击阵地,因车速过快,一脚刹车让整个车尾翘起近半米高。他在车内被车辆惯性甩至炮塔内前壁,整个小臂刚好被炮尾夹住,随即一声脆响——骨折了。但在炮尾落下的瞬间,他迅速抽离手臂,忍着剧痛配合炮长完成了主炮射击。
在“坦克两项”国际比武赛场,他对炮长梁伯进说:“不要紧张,坦然面对,记住首发瞄准点,打不中不要紧,我下车给你补弹就是。”
第一轮激战,他带着车组创造“坦克两项”开赛以来历史最好成绩。第二轮面对突发难题,他果断处置,依然夺得单车赛小组第一,获得总排名第三的优异成绩……
牛振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截住熊扬志的话头:“咱们都是英雄连队的传人,为了这份荣誉也得好好干!”
熊班长与牛连长相视而笑,欢喜与自信像时光褶皱里细密的光亮,在额头和脸颊上轻轻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