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薮‖从平凡世界到平行世界

□ 武云溥

最近参加了一场文学活动，台上有马伯庸，这位出生于1980年的作家，笔下万千平行世界，从大明、大唐、三国到凌霄仙界，现在堪称“炙手可热”。

至于这场文学活动，马伯庸是为自己笔下最新的“平行世界”站台，他正在热卖的纸质书《太白金星有点烦》在番茄小说首发。在成为专业作家之前，马伯庸在某外企上了差不多十年班，据他自己说，干过销售、会务、市场等多个工种，整天写的不是PPT就是领导讲话稿，直到在业余时间编的故事得到网友认可，才获得了心灵的救赎。所以马伯庸才会说，自己是受益于网络发展的一代作家。

每个有志于写作的人，都需要被看见。无论有没有成为专业作家，从读者的目光中收获肯定，或者说一点点虚荣，是支撑写作者经年累月孤独工作的原动力。在网络普及之前的年代，作家要找到读者很难，除了自己努力不懈，苦练写作技艺之外，还需要运气，需要挤上永远篇幅有限的文学期刊。

余华讲过，他在无数次被退稿之后，终于在1983年的某天接到一家文学杂志的邀请，请他去北京修改自己的小说。消息一出，轰动县城。这时候的余华是浙江海盐的一名牙医，他还没有正式发表作品，只是获得了“被看见”的一种可能性，就足以照亮每天“面对患者的口腔像面对一个个黑洞”的人生。

有很多作家和余华、马伯庸一样，在被看见之前，从事着同文学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卡夫卡在布拉格的一家保险公司当了十几年办公室文员，“早上八点开始工作，到晚上七点、七点半、八点、八点半……天啊！我站在通往办公室的狭长走廊上，每天早上被绝望侵袭。”

卡夫卡能在办公室坐班是幸运的，阿加莎·克里斯蒂是药剂师，每天戴着口罩和手套接触各种化学物质，其中很多含有毒性，所以侥幸没被毒死的阿婆，就成了最擅长在作品里给人下毒的推理小说作家。雷蒙德·卡佛本来就是个打零工的：锯木工人、图书管理员、送货员、医院门房……长期的体力劳动塑造了卡佛极简主义的文风，他笔下的人物能站着就不坐下，能动手就不吵吵。

此外还有开酒吧的个体户村上春树，水电厂的工程师刘慈欣等等，他们对待本职工作很努力，对待文学副业更努力，“一个人在干私活的时候效率最高”（马伯庸语）。他们一手打理着庸碌琐碎的日常生活，一手操控着宏伟壮丽的星际战舰，超越光速飞向无垠的宇宙深处。

但文学并不是可以带人脱离苦海的方舟，成功作家的故事看多了，我们可能会无意识忽略他们身上的“幸存者偏差”。换句话说，有点天分并努力写作的人多了去了，谁年轻时候还不是个文学青年呢。作家们的人生故事也并不都是爽文，很多严肃文学表现生活的苦难，是因为作家本人就在苦难的生活之中浮沉。

比如有个文学青年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很久很久以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陕北榆林地区，有个青年名叫王卫国。他本来不是搞文学的，但一首诗改变了他的命运：

明明感冒发高烧，/干活尽往人前跑；/书记劝，队长说，/谁说他就和谁吵。/学大寨就要拼命干，/我老汉走着就想跑！

这首诗题为《我老汉走着就想跑》，出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王卫国笔下，先是登上了公社的黑板报，不久又发表在了当地的杂志《延安通讯》上。王卫国备受鼓舞，笔耕不辍，“一年间创作诗歌五十余首，其中六首发表在报刊上。”这是1972年8月2日《陕西日报》对他的报道。没错，他就是后来写出《人生》和《平凡的世界》的路遥。

同样是很久很久以前（2008年），我找到了陕西榆林热电厂工人王天笑，他是路遥最小的弟弟。我们谈起了他的大哥，以及大哥笔下《平凡的世界》。如果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平凡的世界》其实就是那个时代的“爽文”：主人公在陷入困境时能够巧遇贵人扶持，在一穷二白时能有白富美垂青，他们当然在努力奋斗，而一分耕耘总能换来一分收获甚至更多，这算不算爽文？

比如，孙少平进城打工，没户口，咋办呢？“当少平走到黄原河老桥的西头时，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第一次做活的主家曹书记。”曹书记对孙少平说：“我和婶子都看你是个好娃娃，我们都想让你到我们这里来落户。”天降一个户口，读者朋友们，这算不算爽文？

马伯庸对“爽文”的理解是，他把文学分两种，一种是“我文学”，一种是“他文学”，在他看来，“他文学”就是“爽文”，他原话是这么说的：“‘我文学’的极致是我只写我想要的东西，纯粹的自我表达，外界的评论跟我没关系。‘他文学’则相反，我自己没有任何想表达的东西，我写作完全为了取悦他人，读者喜欢什么我就写什么。”

所以现在，如果你点开手机上的番茄小说，既能看到大量“他文学”，也能看到《平凡的世界》《白鹿原》。这些算爽文还是纯文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得爽。生活无限复杂，文学众声喧哗。而且不只有文学——番茄小说的负责人表示，他们已经同众多出版社建立了合作，在番茄小说上架了超过13万种电子出版物，内容涵盖文学、历史、艺术、社科诸多领域。我随便一搜，从《乌合之众》到《量子物理史话》，应有尽有。一个读书人，一个对知识有渴求，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人，一定能在这里发现宝藏。

不妨想象一下，如果路遥活着的时候，就有番茄小说这样的平台，他可能不至于选择苦行僧一般的写作方式，“手指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手指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上百万字的作品，他可能不用等到完稿出个厚厚三大本，他可以写一章就发一章，发一章就有成千上万的读者咔咔点赞。

网络作家在线写文，严肃作家上网发文。路遥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你可以。所以，比以上所述都更重要的，就是“看见”：当你写作的时候，万千读者看见你；当你阅读的时候，你看见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