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里的历史#
嘉定三年(公元1210年)的正月十六,元宵节彻夜的欢闹刚刚过去,天气骤变,雷雨突至。
湖南的九嶷山下,宁远乐氏一族中,一位父亲正焦急地等待着孩子的诞生。
突然,伴随着一声霹雳,闪电划破长空,婴儿响亮的哭声也从屋中传来。
耳听春雷震天、声闻千里,眼看甘霖落地、滋润嘉禾,父亲心生喜不自胜,为他取名雷发,字声远。
乐家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
乐雷发的祖父乐伯舆是绍兴十二年进士,父亲乐公明和叔父乐公说也都是进士。
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从开蒙起便刻苦读书,“颖悟警敏,博极群书”,展露出了非一般的才华。
11岁时,乐雷发的父亲带他拜见了杨万里之子杨孟溪,杨孟溪对这个少年天才十分欣赏,现场赠诗鼓励。
乐雷发马上写了一首《谢杨孟溪县丞惠以章墨》感谢:
白首侯芭蜀江边,曾向君家传太玄。 射熊草赋留残墨,想应当日还渠得。 飘零萧洒几世孙,解得胶法舂玄云。 物理往来元莫测,后世子孙还旧璧。 君家所有更赠君,君还赠我何殷勤。 感君殷勤复三叹,努力西窗磨铁砚。 太玄难深吾不为,愿写诚斋易传探。
诗中,乐雷发表达了对杨孟溪知遇之恩的感激,更表达了自己的志向。
“太玄”意为深奥玄妙的道理,出自西汉扬雄的《太玄经》。
“侯芭”是扬雄的弟子,相传他将扬雄的著作送给了杨氏后人。
乐雷发用他们的典故,赞颂了杨家诗书传家、门第高贵,也反衬出杨孟溪的亲切是多么可贵。
然而他在表达了对杨氏先辈的敬仰后,却又言明了自己不爱太玄那种艰深的典籍,更愿意去学习杨万里(字诚斋)这样简明的、容易传播的学问。
从乐雷发后来诗文创作中可以看出,这并不是一句客套话。
他留下的诗中,多是爱国主义和家国情怀的主题,但这首描绘乡村秋日风光的《秋日行村路》,清新可爱,含蓄隽永,颇有杨万里之风:
儿童篱落带斜阳,豆荚姜芽社肉香。 一路稻花谁是主,红蜻蛉伴绿螳螂。
这首诗写的是秋日郊野的一个普通小村,精工细描,将傍晚时分的田园生活摄入诗中。
诗中的风光随着诗人的眼睛一幕幕逐次展开,不信你随着诗人的眼睛一起看:
一道金色的斜阳照耀着篱笆,温暖的光芒洒落,给地面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篱笆旁一群天真烂漫的儿童,快乐地玩耍着,夕阳的光仿佛也追随着他们,一起奔跑跳跃。
劳累了一天的农民都纷纷收工归来,妇人们燃起了社火,配着豆荚和姜芽,煮起了祭神的牲肉。
晚风吹送着社肉的香气,也吹散了一天的疲累,心中只剩欢喜。
人们都热热闹闹地在村子里祭神聚会,田野中一个人也没有。
稻谷正在扬花秀穗,金灿灿的稻穗闪着光,沉甸甸地压弯了禾苗。
可它们并不寂寞,红色的蜻蜓绕着它们低飞,绿色的螳螂在稻叶上徘徊。
“一路稻花谁是主,红蜻蛉伴绿螳螂”生动活泼、色彩明丽,两句是非常经典的名句。
钱钟书先生曾经在在《宋诗选注》中专门对它进行了点评,还和前代的名句们做了对比:
古人诗里常有这种句法和颜色的对照,例如白居易《寄答周协律》“最忆后庭杯酒散,红屏风掩绿窗眠”,李商隐《日射》“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韩偓《深院》“深院下帘人昼寝,红蔷薇映碧芭蕉”,陆游《水亭》“一片风光最画得?红蜻蜓点绿荷心”。乐雷发的第三句比陆游的新鲜具体,全诗也就愈有精彩。
红蜻蜓与绿螳螂,本已是极致的色彩对比,诗人又为它们铺垫了温暖的夕阳和金色的稻浪为背景,使得整体的画面更加丰富、更加有层次感。
一个“伴”字,运用了拟人的手法,给蜻蜓和螳螂两种动物营造了相依相伴的融洽氛围,凸显出勃勃生机与喜悦。
而“谁是主”三个字更是点睛之笔,明知风光无主,却偏要问谁是主。是普照万物的夕阳吗?是尾句中的蜻蜓与螳螂吗?
是,也不是,它们和夕阳、晚风、蜻蜓、螳螂一样,都是自由而舒展的,是生命本就应该有的姿态。
在这首小诗中,诗人没有一个字倾诉自己的主观情感,却通过景物描写,把自己的情感色彩赋予了万物。
读者也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他对田园生活的热爱,对丰收时节的歌颂,令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同时,也让人忍不住想起杨万里笔下清新自然的田园风光。如暮春时分“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如夏日江南“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堤水满溪。童子柳阴眠正着,一牛吃过柳阴西”,都是以天真的儿童入诗,写出了闲适美好、富有情趣的乡村风光。
乐雷发也和杨万里一样,爱国忧民,主张收复国土、一统河山。
但此时的南宋朝廷,比之前更为贫弱,他的思想主张为当局所不容,也因此屡试不第。
在一次次科举失利后,乐雷发退归江湖,立志耕读教学、培桃育李,为学生授业解惑,在很多地方都曾开馆教学。
1253年,乐雷发的学生姚勉考中了状元,却上书给理宗皇帝,认为恩师的才华远在自己之上,却科举不第,实在不公平,希望能将状元之名让给恩师。
宋理宗听后下旨当面廷试,考问乐雷发学术、才智、选举、教养等八事,他对答如流,条对切直,当场被赐进士第一,为特科状元,授秘书省馆职。
此时的乐雷发已经43岁,他做官四年,却因为不愿意攀附奸臣贾似道等人,进言不采听、进策不采用,始终不得重用。
他愤然辞官归隐,还写下了《疏拙》诗,一句“纳纳乾坤须俊杰,湘翁只合制荷衣”满含愤懑与讥讽。
乐雷发退隐后,长期在象岩讲学,为家乡培养了一批有志之士。
宋理宗多次诏请复出,他都不肯再出来,皇帝只好放弃,赐他四项褒奖:
一是赐建状元楼一座让其“状元策”永垂不朽;
二是赐良田800亩,恩赏乐家族世代延续;
三是赐公母铜锣一对,以表其言忠鲠如高山鸣锣;
四是恩准其以木塑像流芳百世。
在他的教育下,次子乐斗之和四子乐疑山,孙辈乐仲谦、乐椿夫、乐萱夫都中了进士。
一门五代,一状元八进士,堪称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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