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下旬,第18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隆重开展,来自陕西留坝·火烧店镇的“新建筑形态”亮相中国·国家馆。
这些“新建筑形态”既有民宅,也有公共建筑,全部由北京安哲建筑进行设计,展览以3D建筑模型和阵列式照片进行呈现。
在数十个模型中,最高的一栋模型是今年6月1日在火烧店落成的陕西第一个乡村天文台——“秦岭”乡村天文台。
▲天文台实景
整个建筑状似一艘即将发射的火箭,分为天文科普展区、文创区、天文多媒体教室等,其中,“天文观测台”为5米直径的天文观测圆顶,内置一台大型折射152MMAPO双筒专业级天文望远镜。
白天,沿观景楼梯登上天文台,可尽揽火烧店优美风光;夜晚,灯光打亮天文台,魔幻璀璨,席卷目光,四面八方……
与“天文台”同期亮相的“建筑形态”还包括松间、彩云人家、书与田、拾光里、朴匠、又见一村等一批由当地普通民宅升级而成的民宿。
十余年前,火烧店还是一个不为人知晓的偏远山沟,现在它亮相全球艺术和建筑的最高盛会,成为中国向全世界展示“中国智慧”的榜样。
以下是对北京安哲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主持建筑师王求安的采访整理
作为专注于乡村营造的建筑师,十年来,王求安先后在湖南、河南、湖北、河北、山东、四川等地完成数十个整村推进乡建落地项目。
2021年的下半年,他受留坝县政府的邀请,为当地升级的民宿和农家乐设计房子。
当时,留坝县委、县政府出台《留坝县“四个一百”工程建设实施方案》,利用三年时间在全县“培训百名管家、提升百家农家乐、新发展百家民宿、推动百人创业”,支持返乡创业,助力乡村振兴。
王求安说,当时在他心里,留坝就是一个地处西北的小县城,是否能有那么多村民,愿意自己花钱升级房屋,还要接受一个外来的建筑师?他并不是很有把握,但是架不住政府领导的诚意邀请。
“首要的办法是先在村镇召开‘村民大会’,没想到在县委、县政府的组织下,几个村镇开下来,村民们的热情很高,很多人都邀请我到他们家去,给房屋改造提建议。
由于报名的村民多集中在火烧店镇,所以决定将‘火烧店’作为‘四个一百’的探索试点。”
“到了12月底,团队就得开始干活了,好几个报名村民都计划在大年初八开工,这意味着,2022年的春节,我们要在火烧店过了。”
“作为建筑师,我没有‘作品包袱’,也从不研究‘网红建筑’,要做的就是帮助村民解决问题。
这些年,我参与了很多新农村、美丽乡村以及乡村振兴的项目,我发现很多只是符合‘建筑学审美’和‘乡愁’的空中楼阁,因为设计方只是跟决策者交流,没有和使用者交流,其结果是政府出钱、出力,但是老百姓并不买账,甚至产生逆反心理……
所以我认为有效的乡建要‘以村民为主体,了解村民需求,并找到他们的闪光点’。”
深入挖掘村民个性
一户一设计,一房一梦想
▲村民王小平家所开民宿改造前
▲改造后
“村民王小平,在火烧店经营农家乐快十年了,但是他家房间的门,都对着客厅,我告诉他,如果客人住进来,会觉得不舒服,一是客厅里来来往往,影响客人的休息;二是客人进出也不方便。经过改造,餐饮、客房和客厅都分得明白,动线也清晰。”
“我了解他儿子喜欢做木雕,客房、门厅、包括门面都让孩子做一些雕刻,并给升级的民宿取名‘朴匠’。”
“谭悦,是从火烧店走出去的大学生,之后又返乡创业,开了民宿‘书与田’。她学幼儿教育专业,在她家民宿建设中,临山景的公区设计了一个‘绘本馆’,里面有最新的绘本书,也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人书。”
“在火烧店,有一家以绘本为特色的精致民宿,是这里的一道风景,也是谭悦个人特色的体现。”
“村民何建军夫妇家,也挺有意思,当听说‘四个一百’政策时,他们积极报名,不过他们在网上下载了一个有罗马柱的尖顶小洋房,希望我给他们设计成这个样子。”
▲效果图
“当得知他们早年经营娃娃鱼,至今依然有鱼塘时,我说为什么咱们不设计一套‘娃娃鱼住宅’呢?我做了三套方案:一套白色、一套黑色、一套夯土色,何建军选择了黑色。”
▲改造前旧屋
▲ 施工期间
“老房子被完全拆掉,在近乎三角形的土地上,完全新建了一套住宅,主屋内部采用钢构,立面是弧形设计,客房全部大玻璃窗,尽收室外风景;屋顶是曲线造型,寓意‘年年有鱼’。”
“房前屋后皆有院落,养殖娃娃鱼的池塘也设计成‘娃娃鱼’造型,因为房屋坐落在一片松林脚下,所以民宿取名‘松间’。
房子建好后,何建军曾说,在陕西找不到第二栋和他们一样的住宅,言语中充满自豪。”
为村民点亮梦想,
是设计乡村的最大意义
在王求安看来,乡村最好的业态,就是村民的日常生活,而为村民设计房子,就是在帮助他们设计出自己的生活方式。
▲火烧店民宿《书与田》
中国有很多5A景区,但实际上景区附近的村民,并没有从流量中真正受益,都是千人一面的餐厅、住宿,而游客们也是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边吃着并不可口的饭菜,一边嘀咕着是不是挨了宰……当游客数量出现下滑,所有的铺面只能打起价格战……
如果换个角度,当我们来到风景区,饱览了河山,再到附近的农家小住几天,去感受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在山野清风中,聆听着民宿主的故事,对于村民,对于游客都是十分美好的事情……
王求安认为,当乡村建设真正“以村民为主体”,不仅会提升村民对乡建的满意度,更会激发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我给‘拾光里’设计了一个可折叠、推拉的玻璃窗,就像城里的街边咖啡馆,但是镇上没有这种‘折叠窗’,房主赵艳军去了汉中、西安,最后托朋友从广东订货,终于找到满意的产品……”
“在镇上,但凡我设计过的民宿、农家乐,回访中,每一个村民都会给我讲未来的安排:房间怎么使用,院落怎么收拾,还要再配置什么东西……
当看到生活的想象被激发起来,我内心很自豪,也更加坚定‘村民自建,民力无限’。”
火烧店有一个天文台,
我觉得很酷
自从留坝“四个一百”开展起来,火烧店已经发展乡村民宿二十余家,提升改造农家乐十余家,撬动社会资本3000万,总共75户群众318人参与其中,直接带动44户178名群众受益。
用设计力量助推乡村振兴,最根本的是要形成政府推动、市场主导、农民主体和人才汇聚的合力,探索建立起一种长期、稳固、共担的新型利益联结机制。
去年,火烧店决定建设一个“乡村天文台”。
“我从小在湖南农村长大,10岁之前没有出过村子,每到傍晚,夜幕降临到对面山上,那时,我以为‘天空’就是从对面山上来的……现在,要在一个乡村,设计一个天文台,我觉得很酷。”
天文台总体建设花了半年多,通体为白色,立面是大小不一的玻璃,宛如迷宫,设计了内、外两个楼梯,外面楼梯用于观景,走在里面的楼梯,孩子会感受到多样的、彩色的光。
望远镜就在最顶层的圆顶内,当天气适宜,圆顶会在遥控下自动打开,望远镜就可以遥望天幕,直接进行星云、星团及行星观测。
火烧店全域森林覆盖率超过92%,负氧离子丰富,人口密度小、光污染少,正是观星望月的理想环境。
早在天文台还在建设时,它就成了“流量”入口,不仅各地的研学机构主动联系,甚至还有机构计划将火烧店打造为“中国首个乡村星空小镇”。
“有了天文台,火烧店的夜被点亮了,孩子们,城里的,乡里的,都会来,还要吃、还要住……将来,天文台一定会成为高辩识度的IP资源,为火烧店乃至整个留坝的旅游业和民宿业赋能。”
希望自己设计的房子,
能成为留坝新民居的“种子”
在火烧店的带动下,其他乡镇的很多村民也积极参与“四个一百”,至今,王求安团队在留坝改造的民宿以及农家乐已经有130多个了,平均每户投资都在50万以上。
在留坝,王求安还有一个更长远的目标:希望自己设计的房子能成为今后留坝新民居的“种子”,得以传承。
“今天,农民对盖一个什么样的房子是很茫然的,我们认为很美的、那种传承下来的古村落,农民觉得那代表贫穷和落后,但自己盖的瓷片房、小洋房,又被城里人调侃太丑,于是房子才盖十几年,又拆了重盖,折腾来折腾去,依然没有方向……”
“回头去观察传统民居,陕南、陕北、关中,一眼就能辨识清楚,所以设计房屋,我追求‘在地’,比如陕南雨水多,出檐就得宽一些……
我还想在留坝培养一批‘在地工匠’,让他们不要被城市的‘装饰风气’带偏,要回归到建筑和居住的本身。”
“做乡村设计,其实非常辛苦,所有项目必须全程驻场,很多细琐的事情需要投入很多精力,比如村民们是看不懂图纸的,我们就把房子一个一个做好模型,微信群里遇到问题,看到了就第一时间解答,没有上下班之分,也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
“但我经常思考,做乡建这些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给我们信任和支持,这其中一定有一份使命存在。”
和政府不是简单的甲乙方,
更像是一起发展事业的战友
“我承认,没有来留坝之前,我认为西部县域的村民,意识更落后,政府的办事水平和效率也不会太高,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都是偏见。”
“从留坝县到火烧店镇,干部的学习能力很强,只要我了解到一些国内做得比较好的文旅乡镇,反馈给政府,得到的回复往往是‘已经知道了或者已经考察过了……’
多年来,留坝的发展一直沿着同一个目标持续发力,政策的‘延续性’和‘稳定性’就是最好的发展环境。”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留坝已经成为国内文旅人才汇集密度最高的县域之一了,宿集、隐居乡里等一批国内知名民宿纷纷落户,一批研究乡村振兴的学者、专家也经常往来留坝。”
“在工作中,大家和政府的关系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甲乙方,更像是一起发展事业的战友。
乡村振兴绝非易事,不是一代人二代人就能随便完成的,但是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想在地处中西部的一个县城,探索一个模式,找到一个路子。”
“坚持‘以村民为主’的乡建实践,由政府制定政策并负责基础设施,由专业机构进行建筑设计、陪伴式指导和资源对接,多方共同建设、运营、治理,带动乡村实现发展和振兴。用这样的方法,变化和成效已经发生。”
“今年3月,当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策展机构向我发出邀请,在全国那么多项目中,我自然想到了火烧店,想到了留坝……
在那里,我看到了改变生活的力量,看到了对美好的无限憧憬,更看到了未来乡村应该有的模样……只要长久坚持,大家团结一心,我相信留坝的明天一定会人人向往……”
王求安
北京安哲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王求安于 2013年创立了安哲建筑设计事务所;2015年,安哲荣获“全国人居经典建筑规划设计环境金奖”;
2016年,湖南常德洞庭渔村项目获“全国十大美丽乡村称号”;
2021年,重庆河包镇项目荣获2021中国乡村复兴论坛年度榜样奖——“雪鹿奖”;
2022年,百美村宿—高岭宿集获得“DFA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铜奖”、“美国MUSE缪斯设计奖建筑设计-可持续性人居奖”;
2022年,湖南常德西湖管理区食堂获得“美国砖建筑奖国际项目类别大奖”。
秦岭最美小镇:火烧店
地址:汉中留坝县城西南
头条号:朴里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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