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为什么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中的这两句诗人尽皆知，给人以人世无常、沧海桑田之感。

乌衣巷在南京秦淮河南岸，原为东吴乌衣营的驻地，故名，后为东晋时高门士族的聚居区。

据说白居易看后“掉头苦吟，叹赏良久”，谢枋得则赞叹得“风人之遗巧”……几只燕子的来去何以有这样的魅力？这需要对魏晋的历史有所了解，曾经王谢为代表的名士“平流进取，坐至公卿”，而世殊时异竟然“高门甲第，百无一存”。

那个时代诞生了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和人物，雪夜孤舟访客而又不入门而回，“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王子猷；面对神州陆沉而光阴荏苒慨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枭雄桓温；“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而又终于“东山再起”的谢安……

明沈周《临戴进谢安东山图》，表现的是谢安东山携伎外出郊游的情景。

士族门阀当初“何等风流”，为何会被雨打风吹去？其实表面的和平和风流背后，无不是实力的较量和关系生死的权力角逐。此间的历史波诡云谲，有赖史家慧眼我们才能一探究竟。

例如史学大家田余庆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自从89年出版后畅销数十年，在豆瓣上的评分高达9.4分。读者评价它为治史典范、令人如沐春风、击节赞叹，更有人说看这本书如同看剧一般畅快。

《东晋门阀政治》长期位居“豆瓣图书Top250”

而同为北大魏晋南北史学界的三驾马车之一的祝总斌先生，对于门阀政治缘起、发展等亦有独到之见，系列论述近日结集呈现为《门阀时代：魏晋南北朝的政治与制度》。

显赫与衰败，繁荣与凄凉，祝总斌先生指出，“王谢”的退场根源在于东晋后期高级士族的没落，尤其是政治军事方面的无能和软弱，这是门阀制度高度发展的必然结果。

当然，比起结论更难能可贵的是，它完全建立在微观考证基础上，具有观照全局的宏大视野和思接千载的史学思维魅力。

北大历史系叶炜教授称，读祝总斌先生的文章，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位容貌清癯的武林高手形象，他非以精妙的招式取胜，而以深厚的内力见长，他出招不紧不慢，但环环相扣，毫无破绽，一招一式朴实无华，却又绵绵不绝，势不可挡。

祝总斌先生

高级士族如何走向堕落？

首先，高级士族单凭门第就能飞黄腾达。例如庾冰自称“因循家宠，冠冕当世(升宰相)”，谢石“阶借门荫，屡登崇显(为尚书令)”……

在东晋，只要是高门，甚至弱智和低能儿也可以出仕。在此制度腐蚀下，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日益沉溺于清闲、放荡的生活，而不关心封建统治事务，甚至拒绝担任某些事务烦杂、辛苦的官职。

例如，王敬弘出身琅邪王氏作为一个宰相连文书也看不懂，甚至看也不看便在上面署名画行，怠忽职守和昏聩无能到了何等严重地步！元嘉二年离晋亡才六年，王敬弘入宋前已出仕约四十年，此风无疑沿自东晋。

高级士族此风不仅盛行“台阁”(宰相机构)，在其他中央、地方部门同样严重。王徽之任都督、车骑将军桓冲之骑兵参军，不理政务，“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

王徽之（338年—386年），字子猷，东晋名士、书法家，王羲之第五子。曾历任车骑参军、大司马、黄门侍郎，后来辞官退居山阴县（今浙江省绍兴市）。图为王徽之《新月帖》。

虞啸父任晋孝武帝侍中，有一次皇帝问他，“卿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邪？”，你可能不了解“献替”的含义，它是指“进献可行者，废去不可行者”。然而，虞啸父身居其职竟也不解，以为晋孝武帝问他要“孝敬”，对曰：“寻当有所上献”，史书记载“帝大笑”。

东晋后期高级士族之没落，更重要的方面是源于鄙薄武事。高级士族军事才干在逐渐削弱，特别东晋后期。例如太原王氏的王恭“恒有宰辅之望”，其实志大才疏、无能愚蠢；陈郡殷仲堪身为振威将军、荆州刺史、都督，对北方胡族未打过一次胜仗……

从总趋势上看，东晋高级士族政治及军事才干日益削弱，但这并不排斥某些高级士族由于各人教养和经历不同而仍具有一定的统治才干，但是，就算有，这种统治才干也被门阀特权限制住了。

在门阀制度下，只要门第不垮，他们和子弟的富贵荣华也就不愁，因而在激烈的政治斗争，甚至关乎王朝更替的斗争中，东晋高级士族往往畏葸退缩，明哲保身，或者见风使舵，随声附和，而不愿意冒风险，按封建名教行事。

例如，公元371年，桓温凭借手握军权，废掉了皇帝海西公司马奕。王彪之颇有才干，谢安曾说：“朝之大事，众不能决者，谘王公无不得判。”然而在这件关系身家性命之事上，见风使舵，不但提出废帝之礼度仪制，帮了桓温大忙；而且吹捧桓温“阿衡皇家”，相当于伊尹放太甲，又依据《霍光传》，把海西公比为昌邑王，为桓温行径制造正义性的舆论。

例如王导之孙王珣，为高门之高门，有才干，深受桓温器重。两次宫廷流血斗争中，王珣时而似乎站在王恭一边，时而又似乎站在相党一边，始终未伤一根毫毛，还当他的尚书令。

“王谢”落到无人可以掌控局面

在东晋前期，东晋的权利属于王、谢、庾、桓四族，四大家族可谓人才辈出。

然而到东晋末年，这些家族的人材已日益凋零了。正因如此，早在刘裕之前已出现以下奇特现象：淝水战后，晋孝武帝竟改变了渡江以来“号令威权多出强臣”的局面，把军国大权从高级士族手中夺了过去。加上弟司马道子的辅佐，“政出王室，人无异望”。

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孝武帝特别有才干吗？否。是司马道子特别有才干吗？更不是。他是庸才。所以大权被孝武帝、皇族夺去，恐怕要从东晋末年高级士族人材凋零中去寻找原因。

晋孝武帝司马曜

一开始，掌握东晋政治军事大权的高级士族有王导、王敦，其后有庾亮、庾冰，再后有桓温，而到孝武帝时，却没有这样一些可以左右政局、使君主俯首听命的人物了。

桓温死后只有其弟桓冲和谢安握有实权。但桓冲功勋、资历、威望都无法与桓温比，所以代温为扬州刺史后小心谨慎，不敢像桓温那样跋扈，后又主动让出扬州刺史这一足以控制京师的要职，以示没有野心。

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孝武帝收回大权的障碍，何况他淝水战后第二年已死去。

至于谢安，声望虽高过桓冲，但早年高卧东山，屡征不起，入仕时已四十多岁，桓温死后方入相，淝水战前，才干、威望均未尽为诸高门所敬服。

徐兰隶书谢安像赞卷（故宫博物院藏）

《谢安像赞》是明商辂为谢氏后人所藏东晋谢安像而作

淝水之战使谢安威望大大提高了，然而第二年在本可以进一步提高威望、权力的北征中，功绩并不理想。在这种情况下，谢安地位不但不能与长期居要职、早建功勋的王导、桓温比，而且也不能与身为外戚、受遗诏辅政的庾亮相比。再加上帝弟司马道子的排斥，谢安就不得不自求北镇广陵“以避之”，并不久即死去。

桓冲、谢安如此，两人之外高级士族还有谁可与君权抗衡呢？孝武帝和司马道子两人都没有卓越才干，却能毫不费力地从高级士族手中收回大权，原因就在于此。

荆州，桓温、桓玄父子崛起的根据地。

正因孝武帝恢复君主专制是由于高级士族已无人能控制东晋政局，不得不对君主、皇族让步，所以收回大权之后，统治危机继续加深。

北方处于分裂割据和相互兼并状态，完全无力顾及江南，农民起义由于主客观种种原因最终失败。于是，为了解决严重的统治危机，只剩下一条途径，就是由腐朽性比较小一些的低级士族，压服和拉拢高级士族与皇族，执掌军国大权，取代东晋。

刘裕正是在这样的客观需要下，因缘时会，脱颖而出，不但出身“寒微”而敢觊觎皇帝宝座，而且最后终于胜利地坐上了皇帝宝座。

桓玄篡晋是高级士族的最后尝试

刘裕执掌大权，东晋高级士族没有料到，也不甘心如此。他们看到皇族不行了，又想轮流做庄，把军国大权再次掌握到自己手中来。

宋武帝刘裕（363年4月16日—422年6月26日），字德舆，小字寄奴，彭城绥舆里（今安徽省宿州市萧县）汉族人，东晋末年至南北朝初期的军事家、政治家，南北朝时期刘宋的开国皇帝。

王恭起兵反对司马道子、元显，是第一次尝试。由于王恭之愚蠢无能和低级士族代表刘牢之转而支持皇族，这次尝试失败了。

但高级士族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不久，他们又在政治舞台上演出一幕短剧，这就是桓玄篡晋。公元402年，高级士族代表荆州刺史、都督桓玄攻入建康，杀掉司马元显，害死道子，从皇族手中夺回大权；403年底，进一步推翻东晋，建立楚朝。

桓玄，东晋权臣，大司马桓温之子，桓楚开国皇帝

东晋末年的高级士族想用改朝换代的办法，欺骗舆论，以寄托保护高级士族利益、挽救统治危机之希望。然而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自晋孝武帝以来，由于无能和软弱，高级士族连平庸昏聩的皇帝和皇族都对付不了，现在局面更复杂了，包括卢循农民起义军的继续斗争和以刘裕为首比较有才干的低级士族集团的竞争，又岂能独掌大权，特别是篡晋另立新王朝呢？

篡晋就得戴上“篡逆”的帽子。尽管司马氏已不得人心，但由于传统习惯势力的顽强存在，如果本人及核心集团没有特殊才干，是禁不住这顶帽子的压力的。

《资治通鉴》有言“玄今已执大柄，其势必将篡逆，正可为他人驱除耳。”这个“他人”是谁呢？无能和软弱的高级士族中已没有人了，历史使命便落到了刘裕头上。

桓玄与刘裕之争，实质是高级士族与低级士族为争夺全国统治权的一次较量。桓玄是高级士族推出的新代表人物，妄图在皇族倒台后用改朝换代的办法稳固自己的统治。

刘裕等人则是长期以来不为高门重视的低级士族、武将，他们看到高级士族之无能，准备取而代之。较量结果，刘裕集团取得胜利。桓玄统治才半年便垮了台。

高级士族的最后一张王牌失灵了。从此在东晋历史上，军国大权第一次落到低级士族、武将刘裕等人手中。事实证明，受到门阀制度腐蚀而无能、软弱的高级士族已没有资格独力支撑封建大厦，必须要由低级士族来充当顶梁柱了。

图片来自《中国通史》纪录片

对于东晋世家大族的没落以及门阀制度

欢迎在留言区分享你的观点和启发

2位优秀读者将获赠此书

门阀时代：魏晋南北朝的政治与制度

作者：祝总斌

可研读可模仿的名家名著

史学大家定义魏晋南北朝时代特质的经典之作

东晋门阀政治

豆瓣9.5分，畅销二十余年，不落以婚宦论门阀士族的窠臼。

-End-

观点资料参考：

《门阀时代：魏晋南北朝的政治与制度》

转载及合作请发邮件：scb01@pup.cn

起底士族门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