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我们为什么要读加缪？纪念加缪诞辰 110 周年丨上书房|翻译|傅雷|二战|记者|卡夫卡|剧作家|小说家|文学作品|阿尔贝·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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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1913—1960），法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和剧作家，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之一。他有着冷峻而不乏温情的面孔，清醒而不事伪装的精神，澄澈而时现激愤的文笔，高贵而不畏强权的心灵。今年，是加缪诞辰 110 周年。

在哲理小说《局外人》中，加缪通过塑造行为惊世骇俗、言谈离经叛道的“局外人”默尔索，充分揭示了这个世界的荒谬性及人与社会的对立状况。在《西绪福斯神话》中，在以往神话故事中徒劳推石的悲剧角色，在加缪眼中，成为一位鄙视诸神，仇恨死亡，热爱生活的荒诞英雄，“西绪福斯清楚自己的命运，他对自己悲惨的生存境况既无能为力，又起而反抗，推石上山这场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因此西绪福斯应该是幸福的。”

每隔一段时间或发生了某件新闻，加缪的书、话就会被大量引用，成为热点。

加缪笔下不只有消极的人类困境，“爱”“团结”“幸福”，也是贯穿加缪哲学思考的关键词。他在作品中展现了人性之光，也带领我们去追问生命的真谛。读过加缪作品的人都会同意苏珊·桑塔格的评价：“卡夫卡唤起的是怜悯和恐惧，乔伊斯唤起的是钦佩，普鲁斯特和纪德唤起的是敬意，但除了加缪，我想不起还有其他现代作家能唤起爱。”

加缪认为，能够帮助人们度过危机的同理心和爱心不会自动发生，它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主动做出的选择；与他人一起行动、关心他人可以让我们快乐，从而成为绝望的解药。加缪的女儿卡特琳娜·加缪曾通过视频向中国读者表达：“比起西方读者，我深信‘推石上山这场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实人心’对中国读者有更深的意义”。当感到生存的阴霾与沉重，阅读加缪是个好选择。

我们专访了参与经典译林版《局外人鼠疫》和“郭宏安译加缪文集”出版全流程、也曾翻译过加缪《局外人》的译林出版社法语文学编辑唐洋洋，一起来看看，在今天，我们为什么依然需要加缪。

唐洋洋最喜欢的加缪作品是《堕落》。在唐洋洋看来，加缪身上最打动她的地方在于：无论何时，他始终是那么友爱、谦卑，他始终选择与众人在一起，“他是众人中的一人，他试图在众人中尽力为人”。

Q-北京青年周刊

A- 唐洋洋

Q 从图书出版的角度，这几年，加缪最受中国读者欢迎的作品是哪几部？你觉得这可能反映了读者们怎样的心理？

A 在所有的加缪作品中，读者接受度最高的几部应该是《局外人》《鼠疫》《西绪福斯神话》。我想这可能也是加缪作品中最能回应当下读者的生存和心理状况的几部，例如《局外人》中的默尔索让我们感到亲近，也启发我们去思考与他人、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前几年的疫情，让我们对加缪笔下的瘟疫场景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认识，很多读者会觉得亲身经历了加缪描写的场景；《西绪福斯神话》是一部哲学著作，相比之下有一定的阅读门槛，但是西绪福斯面对毫无希望的劳作展现出的勇敢而无畏的精神，也可以让我们这一代“社畜”获得安慰和鼓励。

Q 每隔一段时间或发生了某件新闻，加缪的书、话就会被大量引用，成为热点，你觉得人们从加缪身上获得的是什么？加缪为何能提供这种超越时代的智慧与抚慰？

A 我们从加缪的作品中获得的，首先是一种陪伴和友谊，加缪说：“不要走在我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不要走在我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朋友。”我们在年轻时去读《局外人》，可能会惊奇地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默尔索这样的人物，也会跟我们一样，面临着同样的烦恼，面对周遭的一切，也会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是在《反与正婚礼集夏天集》这样的作品里，加缪又热情地讴歌自由和爱，赞美生活——“用我全部的身体生活，用我全部的心作证，这就足够了”；“如果我全身心地爱，我终于会变成我们自己”，这种无边无际的快乐也会感染我们，像一位好朋友一样鼓舞我们走出低谷。另一方面，加缪还为我们提供了面对荒诞命运的勇气——“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就像西绪福斯，即使他努力推动的巨石到达山顶马上就会滚下，但是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哪怕费尽全部心血而仍然一无所获，加缪依然带领我们去设想，西绪福斯应该是幸福的。加缪出身贫苦家庭，他的一生都与最为广泛的大众在一起；即使在死后，他也选择葬在了小镇卢尔马兰，法国总统萨科齐曾提议将他的遗体移入受万人敬仰的先贤祠，遭到了加缪后人的反对。在《反与正》中，加缪也提到：“每一个艺术家便在他的内心深处保留着唯一的一眼泉水，在其一生中滋润着他之所是和他之所说。……对于我，我知道我的泉水在《反与正》之中，在这个交织着贫穷和光明的世界之中，我曾经长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我觉得始终与大众在一起，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状态，就是加缪思想与智慧的来源。

Q 加缪的所有作品中，你个人最有情感的是哪部？为什么？加缪塑造的哪个形象曾给你留下深刻印象？

A 我个人非常喜欢加缪的《堕落》。这篇小说虽然没有《局外人》那么家喻户晓，但它其实是加缪思想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萨特称其为加缪作品中“最美的，或许也最不被人理解的一部”；在法国，加缪被称为“《局外人》的作者”，而在美国，加缪则被称为“《堕落》的作者”。它讲述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让-巴蒂斯特·克拉芒斯在一家叫作“墨西哥城”的酒吧里，对着另一个人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生活。克拉芒斯是一位典型的知识分子，他的职业是帮老幼妇孺辩护的律师，但他称自己为“法官—忏悔者”：忏悔是假的，审判别人才是真的。在谈话中，他毫不留情地揭露了自己身上的种种缺陷，例如自私、伪善、得过且过，有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读起来令人脊背发凉。

Q 你觉得加缪身上的哪一点最动人？

A 在加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发表的瑞典演说中，有这么一段：“一个人常常因为感到自己与众不同才选择了艺术家的命运，但他很快就明白，他只有承认他与众人相像，才能给予他的艺术、他的不同之处以营养。正是在他与别人之间的不断的往返之中，在通往他不可或缺的美和他不能脱离的集体的途中，艺术家成熟起来了。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艺术家什么都不蔑视，他们迫使自己去理解，而不是去评判。”我想加缪身上最打动我的地方就在这里：无论何时，他始终是那么友爱、谦卑，他始终选择与众人在一起，“他是众人中的一人，他试图在众人中尽力为人”。

Q 世界越来越荒诞，人们可以从加缪书里汲取的力量与生活智慧是什么？在这样的时代，怎样的生活状态是值得追求的？

A 我非常推荐大家去反复阅读《局外人》。我就是在一遍遍重读的过程中，对这部作品的精髓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也被默尔索对生活隐秘的激情反复击中，获得了很多力量。默尔索深爱着妈妈，爱着玛丽，爱着朋友，爱着阳光与大海；在离开法庭回到监狱的路上，他在传到耳畔的卖报声中，重新感受到了一座小城傍晚熟悉的气息；即使是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他也会观察一片流云，倾听自然的声响。在小说结尾，他说他在临刑前，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妈妈要找一位“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从头再来的游戏。默尔索的生活状态，或许也会给我们些许启示：一方面，我们要与荒诞的人生保持一份疏离，让自己的内心免于被伤害；同时又对生活保有隐秘的、深刻的爱，并且永远不乏从头再来的勇气。

Q 译林是从什么时候出版加缪的作品的，在引进、翻译、出版、宣发过程中有什么故事吗？

A 译林出版社出版过多部加缪作品，早在1999年我们就出版过《第一个人》；2011年出版了郭宏安老师翻译的三卷本加缪作品《局外人西绪福斯神话》《堕落流放与王国》《反与正婚礼集夏天集》，推出后即获得第四届“傅雷翻译奖出版奖”，此外还出版了郭老师的一部研究专著《阳光与阴影的交织：郭宏安读加缪》；2021年我们对这套书进行了重版，收入郭老师全新翻译的《加缪笔记：1935—1959》（精选集），其余四部也进行了全新修订和增补，装帧设计全面升级；除此之外，还有在不同时间，收入各种不同套系的《局外人》《鼠疫》《西绪福斯神话》版本；与加缪相关的作品还包括《孤独与团结：阿尔贝·加缪影像集》等。因为新版“郭宏安译加缪文集”是我入职译林出版社后负责统筹的第一套重点书，在出版过程中有过很多非常难忘的经历。例如因为这套书认识了著名翻译家郭宏安老师，多次去北京拜访他，在工作中得到了他很多的帮助和鼓励，郭老师在今年年初离开了我们，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与我的同事、资深文学编辑陆志宙老师和宋旸老师一起进行了细致的编校，与设计师山川老师一起为新版做了全新的装帧，并设计了书签、明信片、海报等一系列美丽的周边；书出版后，与法国驻华大使馆进行了联合宣传，还经过使馆文化处欧玉荻女士的介绍，把这套作品寄给了加缪的女儿卡特琳娜·加缪，得到了她的认可和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