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援将军：若下一场战争来临，我们能否避免前人犯过的错误？

种族灭绝反人类战犯、曾担任英国首相的丘吉尔有一句名言流传甚广：将军们总是在准备上一场战争。

我这里不会列举丘吉尔的种种罪状，而是来聊一聊，中国在上一场战争中犯过怎样的错误？这些错误带来了怎样的结果？以及应当如何尽可能地避免这种错误。

自改革开放以来如果不考虑上世纪80年代在中越边境的低强度战争，那么中国已经经历了长达40多年的总体和平时期，关于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评价国内外一直有很大不同。

这其中非常诡异的一点，在于国内总体对这场战争给予高度正面的评价，无论是从实现战争目标还是对于战争中解放军的表现而言都较为正面地进行刻画，但在国际社会眼中，这场战争的过程中，解放军、中国国家整体上的表现，其实是严重地损害了中国当时本就不是很够用的军事威慑力。

换而言之，无论从实现战争目标，还是单就军事层面的表现而言，国外对这场战争是趋于负面的刻画。

究竟哪一种刻画方式更贴近现实？这个几句话说不清楚，不过我们可以体会一个侧面，曾以参谋身份参加抗美援越战争，担任过军事科学院世界军事研究部原副部长等职务的罗援少将曾多次以对越自卫反击战撰文从不同角度回顾这场战争。

撰写了“四荐”，并提出：不必苛求前人，如果下一场战争来临，我们能否像前人一样义无反顾，能否避免前人犯过的错误？而罗援的“四荐”中描绘的这场战争可从来并不轻松。

不难看出，对越自卫反击战并不是能够轻轻松松说成是教育不懂事小朋友的故事，与1962年的对印自卫反击战有完全不同的底色，在这场战争中暴露了当时军队、国家层面的许多问题，并且这些问题成为了后来很多年时间里我们的心头之痛。

实际上国际上普遍而言，以美国为例，美国学界与军史研究的职业军人们，对于新中国建国后的三场战争，给出了一个“两胜一负”的评价，两胜，指的是朝鲜战争、中印战争，而剩下的一负，就是中越战争。

是的，美国学界其实承认中国赢得了抗美援朝战争，他们并没有厚着脸皮说那一仗中美打了个平手之类的话，但对于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评价就是“战败”，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场战争前各方都高估了当时解放军的战斗力，而战争的过程以出乎意料地方式进行，而国内对这场战争官方层面上的概括性评价，则是“惨胜”，而如果要细究当时我们犯了哪些错误，这个说来话长。

战争作为一种极度内卷的终极博弈形式，同时也是一切思想、组织论与科学技术的试金石，那些历史上著名的战争案例也往往印证了黑格尔的那句名言：“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这无关主观的心态，无关乎傲慢与否，与是否愿意主动吸取历史教训无关，而是客观上人们认知能力有限带来的必然结果。

罗援少将认为：从当时的国际格局看，发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首要目的，就是对付苏联、打击越南地区霸权主义，支援柬埔寨的反侵略战争。其次就是为改革开放建立稳定的边境环境，并创造一个良好的外交局面，这主要指的就是通过打击越南在东南亚的代理人改善与西方的关系。

但这场战争的准备仍然是极其不充分的，由于高层决策的混乱、没有充分考虑军事态势，在备战仅几个月时间后部队就仓促上阵，解放军一线部队进入越南境内时间是1979年2月17日，但在此之前1978年底部队才进入备战状态。也就是说，为这场战争进行的准备时间不超过半年。

而作为对比，1991年海湾战争前夕，美国是进行了超过半年的战争准备，进行了周密的物资与部队调度，而1950年爆发的抗美援朝战争前夕，中国也进行了接近半年的战争准备。

但对越一战的准备就并不充分，一些部队没有进行充分的动员与临战训练仓促上阵，临时补充的新兵在某些单位占到了部队人数的三分之二，甚至连钢盔都没带，这些新兵从到连队到参战甚至不到两个月！

正常情况下和平时期标准战备水平的部队，新兵人数在任何时候不应该超过三分之一，对越一战，解放军伤亡大大超出预期这一结果，战备不充分、仓促应战是主要原因之一。

战备不充分是一方面，战前实际上解放军存在轻敌傲慢的错误，因为当时越军主力部队大多部署在南方，尽管1978年时候中越关系已经非常紧张，但当时他们并没有预期到中国可能的军事行动，因此越南北方靠近中国一侧的部队大多数民兵以及少数的几个二线单位。

因此解放军这边从指挥员到基层官兵对这场战争都缺乏充分的思想认识，这个责任也不能算到基层头上。

因为前面说了，许多部队新兵占比极高，疏于训练且没有任何战争经验，基层官兵对接下来的战争的认识都来源于上级，他们轻敌并不是他们轻敌，而是指挥决策层轻敌思想传播蔓延的结果，当时真的有许多人以为越南兵一打就跑，没什么战斗力。

罗援将军曾说：“联想到现在一些专家也掉以轻心，说几小时结束战斗、朝发夕至，这并不可行，要料敌从宽以最坏情况作打算，多做准备。”

最后一个主要错误，就是对越军、以及中越边境的战场环境缺乏了解，这个倒也不能完全把责任算在人头上。

毕竟哪怕是在1978年之前，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年之后，越南这个曾经依靠着中国大量援助打跑了美国人的国家会和中国打起来呢？要知道1965-1975年北越对美国的战争中，给予最主要支持的还真就是中国，苏联当时给予越南支持并不多。

越南并非主要当时解放军主要防范的方向，也没有对这一战场进行过充分的情报准备，犯下这个错误，其实也从侧面体现了当时新中国太年轻许多方面缺乏积累。

举例而言参考一下美国，二战前夕的1930年代，全球局势风云突变，当时美军就已经开始准备下一场战争，并且根据未来国际政治形势不同的演进方向制定了一系列战争计划。

假想敌包括英国、苏联、德国、日本等当时国际政治舞台上的主要势力，基于政治与现实各方面形势进行情报调查研究工作，与作战计划相辅相成。

而中国这边没有经验，要等到吃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亏之后才意识到：参谋们也要基于现实政治环境的现状，对任何可能发生冲突的对手的身份都有预期，并为任何可能爆发的战争进行准备。

对越自卫反击战前从未有个战略层面的准备，因此缺乏对越南战场的情报了解，接下来没有充足、可靠的情报，那么自然也就无法制定高效率的作战计划。

结果就是整场军事行动中指挥协调效率低下，甚至多次发生了己方部队被己方炮火覆盖出现人员伤亡的负面案例，以及不同部队之间协调不佳，被敌方小股部队渗透到解放军两股部队作战警戒区域的空隙发起偷袭。

最后在撤军阶段，部队准备也严重不足，在没有充分肃清敌方有生力量的情况下仓促撤军遭到追击损失惨重。

对越自卫反击战其实也是一个很经典的诠释了黑格尔那句“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的案例。

因为这场战争中暴露出的许多问题，早在抗美援朝战争之后就被作为战争经验时常提起，比如说后勤保障，前线医疗保障这两个大问题，这本来是抗美援朝之后解放军重点改进的方向，但最终在越南战场上，甚至还做得更差了。

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一些后勤保障部队被偷袭，人员伤亡不亚于前线部队，越军小股部队游击、渗透作战对解放军补给线造成了很大威胁，而糟糕的前线医疗保障，导致很多原本在接受救治后能够恢复战斗力的伤兵，因为受伤导致的细菌、病毒感染死在了越南的丛林里。

这场战争中暴露的许多问题，其实不能完全视为军事层面的失误，而是整个国家层面上的实力下降导致的结果。

比如说，阅读任何关于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军史，我们会发现在这场战争中解放军空军几乎没有存在感，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当时的空军已经几乎丧失了除了要地防空任务之外的作战能力。

空军装备的唯一能够为地面部队提供前线支援的飞机是强-5，这种飞机不具备现代化的航电与武器系统，而且由于当时解放军的信息化、通信水平极差，也无法在前线部队与空军机队之间建立通信。

因此就算空军的飞机进入战区，首先就无法确定目标位置，自然无法发动攻击，在军队信息化还没有进入现代化水平的时代，空军支援前线部队的主要方式，是通过空军自己的情报系统、辅以陆军前线单位的战报信息掌握战况。

然后自主组织打击机队，但这种作战模式同样是超出了当时的中国空军的作战能力范围，因此在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那支纸面上规模颇为庞大的空中力量完全成为了摆设。

1979年3月5日，战争开始半个月后，越南南方重兵集群基本完成了回援北部的战略部署，但在这时候中国方面宣布完成战略目标并开始撤军。

虽然越南军队非常想要追击扩大战果，但很可惜越军机械化水平同样很低，并且越南境内地形复杂，他们并没有机会大肆追击快速撤军的解放军。

在10天时间后解放军所有单位全部撤回境内，以付出惨痛代价的前提下部分地实现了这场战争的目标，之后便是中越两国在边境上轮战十年的历史。

在经历了1979年的磨难之后，两山轮战时期解放军的技战术水平就大幅度提高了，一方面是因为战争经验，另一方面，两山轮战的规模远不及此前的大规模行动。

因此参战部队都是各军区的招牌精锐，并且随着中国与西方的军事合作，许多新技术、新装备被用在了战场上，比如说辛柏林反炮兵雷达，以及1986年解放军首次以信息化方式全程直播的蓝剑-B作战行动。

但饶是如此，也不可忽略一点，就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当时解放军暴露出的许多问题，以及这场在我们看来惨胜的军事行动，其实在国际上被普遍视为一次战败。

毕竟中越两国体量差距极大，理论上讲中国并不应该把仗打成这样，这场战争严重损害了中国当时的军事威慑力。

尽管在几年之后解放军举行华北大演习尽可能展示了部分恢复的军队大规模作战能力，但中国从西方获得的军事技术支持仍然是大为缩水了，美国情报机构大幅度下调了对于中国在远东牵制苏联能力的预期。

几十年后的今天，对越自卫反击战失利的阴影已经完全散去，后勤保障、前线医疗、部队训练，这些都已经是现代解放军重点保障的方向。

在中印边境上，解放军边防部队已经能够住上加热的恒温板房，旅、团级部队的支援装备比例也大幅度提高，但最终能否避免在下一场战争中犯下前人的错误？物质上的充足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高度的思想觉悟与谨慎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