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布什的歌，和《怪奇物语》一起成为流量冠军

《怪奇物语》（Stranger Things）第四季第四集里，麦克斯（萨迪·辛克饰）被困在颠倒世界里眼看就要四肢折断痛苦地死去。小伙伴们放了她最喜欢的一首歌，凯特·布什（Kate Bush）的《Running Up That Hill (A Deal With God)》。麦克斯在歌声中奔向生命的入口，迎来本季高潮。

这一季的《怪奇物语》凭超长的单集长度、超高投入（单集预算超过3000万美元）和雄厚的观众基础，果然成为Netflix播放首周观看总时长的冠军剧集。5月27日那个周末，全球共28.679亿个小时被献给这部青少年冒险奇幻剧。几天后，《Running Up That Hill》成为美国和英国流媒体平台Spotify上的流量冠军，在Spotify和Apple Music全球榜上仅次于哈里·斯泰尔斯（Harry Styles）的《As It Was》。

《Running Up That Hill》的生命很长。1985年这首歌刚发布时，它在英国单曲排行榜上的位置是第三。2012年，当它在奥运会闭幕仪式上响起时，又一度重返排行榜前十。收录这首歌的《Hounds of Love》是英国女音乐人凯特·布什最奇妙的一张专辑。她这个人本身就很奇妙，仿佛女性版的大卫·鲍伊（David Bowie），在男性当道的音乐行当里以前卫、神秘、灵性、深邃和复杂变成传奇。

如果凯特·布什本人不是这部剧的粉丝，杜弗兄弟和音乐总监诺拉·菲尔德（Nora Felder）不会拿到这首歌的使用和翻唱权。凯特·布什极少允许自己的音乐出现在影视剧中。“麦克斯之歌”有好几首备选，《Running Up That Hill》始终是首选。为了获得凯特·布什的同意，一份非常详尽的歌曲使用场景说明被送到她手中。说明显示，失去哥哥比利（大卫·蒙哥马利饰）的麦克斯将在这一季长成戴着耳机被悲伤笼罩的少女。她反复听这首歌，试图用它隔绝悲伤，歌里的渴望一次次为她最后的奋力一搏注入能量。

合成器明亮的嘶鸣泼洒在跳动的鼓点上。凯特·布什的声音赤脚在上面跳舞。她什么乐器都能演奏，自己制作自己的专辑。那段时期她迷上电子的声音，古老的世界音乐依然流淌在她的潜意识中。十六岁出道时令人惊艳的写出好旋律的能力，随年龄增长更趋成熟。在凯特·布什的前卫里，力量、愤怒和温暖、希望平分秋色。

《Running Up That Hill》踩着高低错落的音阶释放强烈的情感。这是一首渴望人与人之间深层连接的歌。奔上高山和巨厦的顶端不是为了更高更快更强，而是为了让你感受到我的痛苦，让我们互换位置，感同身受他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所有体验。当然如果你关注性别问题，也能从它情歌的外表下读出对性别平等的呼求。

剧中的麦克斯没有和魔鬼签订协约，其他少男少女们也都拒绝了，死状悲惨。歌里的协约签订对象不是魔鬼，是上帝。“和上帝签订协约”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人，在超验瞬间进入他人的意识，摆脱一个人出生，一个人死去的孤独感。

《怪奇物语》是一则成长童话，童话主题是如何摆脱这种宿命般的孤独感。《Running Up That Hill》恰得其所。

孤独就像剧中的超自然力量，有时以离奇和凶暴的面目出现。这张专辑里还有一首叫《Waking the Witch》的歌，长着孤独的另一副面孔，充满乱力怪神的恐怖力量。这一季中主宰颠倒世界的怪物Vecna就是孤独的象征，这首歌很适合做他的主题曲。他不被理解，又缺乏去理解别人的意愿，所以变成吞噬生命的怪物。

因为孤独是这样的复杂，所以就需要一部《怪奇物语》这样的片子，以马不停蹄的冒险抵御飞逝的青春。只有大家在一起，就算一本正经地上演傻剧本，也能暂时地忘记孤独；心里装着别人时，对理解和连接的渴望就是救赎。

再来讲讲传奇的凯特·布什。

凯特·布什1958年出生于英国肯特郡，妈妈是爱尔兰人。她15岁时，一份录有五十几首歌的小样被交给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的戴夫·吉尔莫（Dave Gilmour）。戴夫听出这些是好东西，让朋友帮忙制作了其中三首，其中包括《The Man with the Child in His Eyes》。EMI在凯特·布什16岁时签下她。等到她19岁时，个人风格已经确立。她是那个大眼睛娃娃脸，外表洒脱轻盈的女歌手，会乐器、会创作、会唱歌。她的音域高得可怕。几轨歌声穿行在诡异丛林中是她的拿手好戏。从《呼啸山庄》到《尤利西斯》，凯特·布什的音乐里缀满经典文学的湖泊。她像默片时代的女明星，在安静和古老的氛围中爆发。

她从一开始就很特别，不是什么软摇滚乐队找来的漂亮女主唱，或是赤脚踏上舞台装腔作势上演通灵的神棍。她的成名单曲《Wuthering Heights》几乎用童声演唱，声音先吓人一跳。穿白色泡泡袖连衣裙的凯特·布什像宁芙一样从舞台上冒出来，跳手臂弯折成奇怪角度的舞（和《怪奇物语》中青少年们的死法很像）。

她的音乐表明，她很想了解这个世界，歌里交织过去和未来，有时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关心地球、土地和空气，也不乏乱伦、谋杀、同性恋、古老的英国传说、政治和宗教问题。像她这样一个人，毫无疑问会在1980年代被奉为LGBT的偶像。凯特·布什却不只是某一类人的代言人。她像一流的小说家能够进入各种人物的内心。她会在《This Woman's Work》里歌颂身为女性拥有健康身体、旺盛情欲和敏锐头脑的美好，也能从各个角度传递拥抱自我、拥抱未来、拥抱感官、拥抱所有可能性的自由感觉。

早熟的青少年（比如麦克斯）只要听到她，一定会被她迷住。怪人都会被她吸引，比如Prince和“性手枪”的约翰尼·罗顿（Johnny Rotten）。

虽然凯特·布什稀奇古怪，天赋很高却始终游离在主流之外，喜欢她并不是一件需要承受道德压力的事（不像如果你宣称喜欢“性手枪”）。她不按常理出牌，不走摇滚明星通往主流巨星的快捷通道；也不堕落迷失，离经叛道，用怪癖装饰她的天分。私底下，凯特·布什是个甜美温和人，说话时面带微笑，没有一丝焦躁不安的影子。

她只是在星途熠熠之际和伴侣/贝司手戴尔·帕尔默（Del Palmer）离开伦敦，搬进一座17世纪的农舍，用整个夏天种花，并在谷仓里搞出一个48轨的录音室，配有当时先进的电子化音乐设备Fairlight——任何被输入其中的声音都能被电子化处理并反复播放。虽然现在这种功能用手机就能完成，这台机器在当年可是昂贵又难弄，只有巨星如史蒂夫·旺达（Stevie Wonder）、彼得·盖布瑞尔（Peter Gabriel）才用它来探索新声。

凯特·布什用这台机器改变了她音乐的构成。从前是钢琴和弦乐涂抹而成的印象派，现在是大提琴、贝司、鼓与合成器的现代派。她和帕尔默先是用Fairlight做出《The Dreaming》，一张常听常新的神作，使用大量合成噪音、直升机螺旋桨叶的声音、迪吉里杜管及一段模拟羊叫声。凯特·布什用这些声音来表现自然环境的毁灭。合成器在她的下一张专辑《Hounds of Love》中已不再仅是添色之物，而是一件重要的乐器。她哥哥帕迪·布什（Paddy Bush）钟爱的古老乐器与合成器不分你我地彼此融合。

这种专辑的其他特色还有被用作节奏的弦乐，拥有行军曲般踏草而过的气势。和声低沉紧张，旁若无人，把凯特·布什的现代英语发音衬托成某种古代语言，于是更富神秘和深意。有人把凯特·布什的这张专辑比作“电子时代的《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指它开创了一个难以定义的时代，因为它既不完全是合成器流行，也不属于前卫摇滚或世界音乐。“酷玩”乐队（Coldplay）的《Speed of Sound》复刻了《Running Up That Hill》的节奏、和弦、高潮和简洁丰沛的诗意。受凯特·布什影响的音乐人名单很长，最近的一位大明星是St. Vincent。

她的舞台风格和音乐一样独特，模仿者却少很多。凯特·布什的舞台表演融合现代舞和哑剧，演员只有她一个。这是一个张口喷出冰雪与火焰，犹如在空旷大厅中独自起舞的人，刚一亮相就成为标杆。埃尔顿·约翰（Elton John）看过她1979年在英国和欧洲大陆为期六周的巡演。他赞美她：“这样的表演无人可以模仿，但它树立了一套教科书般的标准，可供后人参考。”舞台方面，凯特·布什有她的灵感来源。哑剧大师林赛·肯普（Lindsay Kemp）的一场演出打开她的视界，她设法拜师学艺。巧的是，大卫·鲍伊也曾是坎普的学生。坎普形容凯特·布什“是一个过于羞涩的学生，但跳舞时心无旁骛，像一头狮子”。

1990年代初，凯特·布什忽然隐退了。有很多种说法：她母亲的去世、和戴尔·帕尔默的分手、大环境的改变，或是评论家们的错。原因始终不明，但从此她一心一意抱拥单纯的新身份——小男孩伯蒂的母亲。凯特·布什说过，她需要非常安静的创作环境，一直不能适应娱乐圈偶像的生活方式，也不愿意按他人的想法塑造自己的样子。

后来她还是出过专辑，重回公众视线，没有完全失去踪迹。但说起来，凯特·布什还是更像一个梦。《怪奇物语》也是一场绵延数年的长梦，送给所有生活乏味疲惫，缺乏生死之交的大人们。《Running Up That Hill》是梦里嵌着的另一个梦。难怪追完剧的人痴痴迷迷，想在音乐里多徜徉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