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包尔鬼子的农夫生涯——深入龙牙番外篇

1944年2月20日，最后一架能飞的作战飞机也离开了拉包尔，轰鸣热闹了两年多的四处大机场全部沉寂下来，高级军官可以呼叫大艇或者陆攻来接，为航空队服务的经验丰富的地勤人员可以等待船只运送撤回后方基地，但其余的鬼子都没有这种待遇。

图1. 今村均，根据领章此时仍为陆军中将

留在拉包尔的日军以陆军为主，最高指挥官是时任第八方面军司令的今村均中将。今村均生于1886年，最高军衔陆军大将，早年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19期）和陆军大学（28期，第一名）。1918年起任驻英国、驻印度武官、军务课科员、军务局征募课长。1931年任参谋本部作战课课长。1932年任步兵第57联队长、翌年转陆军习志野学校干事。1935年任步兵第四十旅团长，晋升陆军少将。

1936年任关东军副参谋长、驻伪满洲国武官。1937年任陆军步兵学校干事。1938年任陆军省兵务局长、第五师团长，晋升陆军中将，率部队攻入南宁并指挥昆仑关战役。1940年任教育总监部本部长，奉东条英机旨意制定《战阵训》。

图2. 小林晴久画作：1942年4月4日支持入侵爪哇的日本重巡洋舰

1941年6月任驻广东的第22军司令官，同年11月调任第16军司令官，负责指挥入侵荷属东印度的四大攻略之最后一役。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率军入侵爪哇岛。此役最有意思的一幕是42年3月，今村乘坐的运输船“神州丸”被“最上”号重巡洋舰发射的鱼雷命中沉没，今村被迫跳入海中，在油污中泡了三个小时才游泳上岸，直到战争结束前，他一直以为是美军“休斯顿”号击沉的他的座舰。

图3. 最上级轻巡洋舰改造为重巡洋舰，这种伏笔其实大家都在玩

1942年11月，今村升任总部在拉包尔的第八方面军司令官，下辖第17军和第18军，分别负责所罗门和新几内亚方面的作战。由百武晴吉中将指挥的第17军较为知名，其下辖部队就包括了正在瓜岛受饿挨揍的第二师团、迟迟无力运送上岛的第38师团，以及川口支队等等，为了加强北所罗门群岛防御，大本营又从中国派遣军抽调了第六师团，于42年12月至43年1月陆续海运到达布干维尔岛。

图4. 百武晴吉

安达二十三中将指挥第18军专心负责新几内亚半岛作战，但随着42年12月美陆战一师登陆新不列颠岛西部，1943年3月，美军又登陆攻占阿默勒尔提群岛，从西和北两个方向彻底切断了第八方面军司令部逃跑的路线，今村也不得不专心留在拉包尔当个“寓公”。

图5. 第18军军长安达二十三中将，日本的军也可以理解为集团军

早在1942年12月刚刚到任不久，今村看到瓜岛日军的惨状，深感孤岛防卫的补给困难，兵少了不管用，兵多了喂不饱，他对负责后勤的森田亲三说：

“从瓜岛迄今为止的战例来看，美国海空军的战斗力出乎我们的预料，再这样下去，新不列颠岛上的日军说不定也要被孤立在南太平洋的孤岛上，我们应该从现在开始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图6. 已经生任陆军大将的今村均，应该为在拉包尔时期

由于陆海军单位众多，拉包尔及其周围的日军和侨民多达十万之众，是南太平洋上最大的日军堡垒，而且担负着沉重的军事任务，在今村的强烈要求下，从日本农林省热带产业研究所派出了一批专家来到此地，教授当地的鬼子种植热带作物，同时带来了农具、种子和多达200余人的农业技师团队。

图7. 新不列颠岛地图，战争后期，仅有拉包尔、卡维恩和布干维尔岛日本残军较多

新不列颠岛所在的纬度距离赤道很近，堪称“绿色地狱”，比所罗门群岛的其它岛屿都要艰苦许多。岛上地形复杂，瘴气弥漫，除少数几个村镇和种植园外，总体处于原始状态。岛上沼泽遍布，林木茂盛，水气充沛，能见度往往不超过20米，一不留神就会迷路或陷入沼泽。岛上蚊虫、鳄鱼、毒蛇、蜘蛛、蜈蚣、蚂蝗、蝎子密布，且经常会攻击人类。岛上疟疾、斑疹伤寒、登革热、坏血病横行，一不小心就会中招。雨季每天的降雨可高达400毫米，暴雨经常引发洪水肆虐，所有营地必须建在高处，待在低洼的散兵坑中过夜很可能被溺死，衣服可以一连几月都不干。冷酷的大自然给岛上作战的美日两军都上了印象深刻的一刻。

图8. 澳大利亚部队在新几内亚，注意天气炎热而大多数光膀子

一开始，鬼子尝试种植日本水稻，但是当天炎热高温多雨的气候让来自东北亚岛屿的稻种水土不服，稻田绝收。接下来又尝试了红薯和玉米，但当地害虫太多，红薯叶成了他们可口的佐料，鲜甜的玉米粒也遭到了当地鸟类的疯狂抢夺，开枪都吓不走，没办法，穷山恶水不光出刁民，连动物都不是好惹的！

最后只能把注意力放回这里的原始作物和家禽——木薯和鸡。鸡是很好的营养品，还可以大规模繁殖，当地的鸡特别喜欢吃蚁穴里的卵，于是各个部队竞相到岛上的原始树林里寻找蚁巢和蚁卵，拿回来喂鸡。第一批300只本地鸡还是鬼子们用玻璃球跟土著换回来的。

图9. 在非洲、南美洲等地大量种植的木薯，可能是最能适应环境的淀粉类农作物

种植木薯也不算特别难，许多日本兵在当兵前也是农民，摆弄庄稼也有两下子。耕地时没有牛，只能用马，或者自己当牛做马。今村要求岛上的鬼子要将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种田，因为作战任务基本为零。实际上，自从1943年3月美军控制了新不列颠岛中部的塔拉塞亚半岛后，今村已经放弃了无谓的反扑，残兵收拢至岛东部。3月30日，一支美军巡逻队与80名日军残兵发生交火之后，再无成建制部队的战斗发生。

图10. 南太平洋上的战斗，美军巡逻队如何对付日本人的万岁冲锋

美军从围困拉包尔的众多航空基地不停地出击，实施轰炸和扫射，更多地已经成为一种练兵性质，日本人也懒得回击，补给已经不可能从本土运来，身后还有更重要的战场等着联合舰队去救。为了应付这种空袭，拉包尔鬼子的另外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挖洞，到日本投降时，累积挖掘的坑道长达上百公里，所有的部队单位和武器装备都可以藏在洞中。

这些武器中值得一提还有几样技术兵器，比如从各个机场上堆积的飞机残骸中，日本兵拼凑出四架可用，包括两架零战21型、1架零战32型和1架陆航的百式司令部侦察机。海军可能还有一艘袖珍潜艇可用，但不知道备战状况如何。

图11. 日本陆军航空兵的百式司令部侦察机，性能优异

今村和第八方面军在拉包尔还呆出感情来了，1944年2月，因为新几内亚战局也极端恶化，安达的第18军被一路赶回新几内亚岛西部，距离拉包尔有数千公里之遥，大本营一度致电今村，要求第八方面军司令部撤至哈马黑拉岛，但今村的回电拒绝了，他的理由是：

“如果就此取消第八方面军的编制则另当别论，否则难以从命。如果没有取消第八方面军的打算，方面军司令部就应当坚守在拉包尔，希望大本营在我死后再执行上述命令。”

随后的另一份电报稍微缓和了点语气：

图12. 日军在东南亚驱使大批盟军战俘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

“当初组建第八方面军就是为了尽量拖延敌人北进的速度，为本土防御作出贡献，我们在拉包尔周围还有十万将士，为完成这一任务，还可以团结一致作战。如果仅仅把司令部撤出，等于是抛弃了部队的长官，不符合武士道精神！”

留在拉包尔的今村显然也无法指挥到第18军，因此建议重新建立一个方面军军部，1944年3月，大本营采纳了今村的建议，以第18军和第4航空军为基干成立了第二方面军，后来又被并入第一方面军。

今村的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他很可能是综合研判了战局，认为与其返回身后的前线，还不如呆在拉包尔这个安全的“敌后”堡垒更保险，因为到了1944年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美军已经把“蛙跳”战术使用地炉火纯青，不会用陆军去碰拉包尔这个大霉头。

图13. 拉包尔日军种田照片

到1945年，新不列颠岛的日军甚至出版了荒岛求生手册《就地自给必读》，以下节选部分内容：

吃饭没有盐不香？从海水里煮盐最为简单，三个鬼子相互配合，一天就可以煮出来两桶白盐，甚至还可以用多余的盐做卤味。

炒菜没有油不香？可以自制椰子油。首先从热带常见的椰子里剥出椰子核，晒干后用自制的机械进行压榨，椰子油的味道自带清香。

图14. 使用畜力耕田的鬼子，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不明

下饭菜怎么办？日本人喜欢的萝卜和青菜在新不列颠岛上种不活，只能就此取材挖野菜，或者干脆就用木薯的茎叶，放点椰子油，放点海水盐，最后放点酱油粉泡出来的酱油，凑合着吃吧，毕竟日本人的饮食习惯跟中国人较为接近。

豆子和花生还是可以种的，这玩意不占地方，也不太容易受到虫害。收获的豆子捣烂成泥，加入海盐制成的卤，可以制成美味的豆腐。花生除了佐餐，更大的作用是榨花生油，有了糖、花生油、椰子油和木薯粉，就可以做一些小糕点了。

图15. 今天的拉包尔仍然能见到大量战争遗迹和设备，图为日军压路机

椰子还有两大妙用，一是制糖。椰子汁不是自带甜味么，里面肯定含糖，在椰子汁里加入捣成粉末的珊瑚礁粉，用文火煮就可以熬成糖浆，最后晒干制成白糖。椰汁的含糖量肯定不如甘蔗那么高，但是架不住量大啊。另一样就是酿酒了，原料同样是椰子汁，加入酒曲进行发酵，多次浓缩后还能提高度数。只要有了酒，还愁日子难过么。所以许多鬼子对摘椰子这事兴高采烈。

还有一样最为人不齿的事，日本人早就在拉包尔镇上建有一个多达2000人的慰安所，专心服务当地的十万鬼子，这种事画面感太强，就不描绘了。

图16. 日军将大发登陆艇隐藏在山洞中，这里今天仍可以参观

在今村的指挥下，十万鬼子整天忙于捕鱼、养鸡、养猪、种菜、摘椰子、晒盐、制糖、榨油、织布、造纸，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种出茶来，否则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应该就齐活了。更有甚者，今村下令从各部队抽调出大学生和技术人员，组成兵器制造所，除了前述的拼凑战斗机和袖珍潜艇，还维修保养了大量军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器资料，在盟军登陆前一烧了之。

图17. 日本鬼子挖坑照，背景的楼宇不太像被盟军炸平的拉包尔镇

盟军对拉包尔的围困持续了一年半，在此期间除了少量潜艇输送，再无日本运输船能够送来补给，但拉包尔的鬼子却活得挺滋润，每人每天餐标达到100克大米、260克红薯、580克木薯淀粉（2公斤木薯量），偶尔还有鸡肉、鱼肉改善一下生活，终于在1945年8月熬到了投降。

图18. 日第18军军长安达二十三向澳军投降时的照片

实际上，能够做到这一点既有运气因素也有主观因素，与太平洋上的众多岛屿相比，新不列颠岛的面积较大，能够提供大量可用土地和植物。与新不列颠岛纬度和面积接近的帝汶岛也是自然条件恶劣，但当地日军没有像拉包尔日军那样做预先的食物储备等，在该岛补给被切断后，军队彻底饿疯，不但抢走土人耕地的牛吃个精光，到后来连树皮和树叶都给啃光了，甚至白天跳到海里摸鱼的，招致美军战斗机和鱼雷艇的扫射。

图19. 同样是安达二十三投降交出指挥刀的照片

负责受降拉包尔日军的澳大利亚部队仅有3000人，他们住进了日本人提前修建好的营房，然后被日本人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今村均的最后一个重要意见是暂时不归国，此时的日本国内一片荒凉，各处的日军都在接受遣返，回去未必比在拉包尔过得更好。大部分日军都服从了他的要求，继续在拉包尔呆了一年多。在这段时间里，今村一面总结战争失败原因，一面开设大量的技能培训班，让这些鬼子归国后能有一技之长，据说还出了许多本教科书。

图20. 似乎是日本人投降后的照片，白色军帽的是海军

1946年末，拉包尔及其周围地区的13万日军和少量侨民集体回国，他们带上了自己生产的食物用具达上万吨，由于战后的日本武器奇缺，这批归国日军反而日子还算过得去。

图21. 到日本投降时，照相技术已经提升很多

今村均被中英美三国指控为乙级战犯并关押，但由于今村在太平洋战争中主要在南太平洋服役，因此交由澳大利亚军事法庭审判，1947年被判处10年徒刑。1948年5月，为方便荷兰军事法庭审判他在入侵荷属东印度时的战争罪行，今村被转移至爪哇。不过，由于今村在占领爪哇岛的那半年里相对比较开明，因此在1949年12月24日被荷兰和印度军事法庭判决无罪。1950年1月21日，今村被移往东京巢鸭拘置所服刑。遗憾的是，没有押到中国来再审判一轮。

图22. 据说是日本人为澳大利亚受降部队修建的营房

1950年3月，今村提出希望与拉包尔时期的部下共同服刑，因此又被转移关在马努斯岛监狱。1953年8月8日，澳大利亚政府关闭马努斯岛监狱，今村又被移往东京巢鸭拘置所，直至1954年11月13日，刑期届满。有意思的是，今村显然没有蹲完十年大牢，看来除了减刑的因素，他在拉包尔那三年多可能也给当成服刑了。

图23. 暮年时期的今村均

此后，今村一直在东京的自家宅院休养，“反省”战争罪行。期间著写有《今村均大将回忆录》（4 卷）。1968年10月4日，因心肌梗塞，死于东京都世田谷区自宅，终年8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