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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水井中的生死救援：福州工程师连救两人后身亡，当地正申报见义勇为

澎湃新闻首席记者 王选辉  实习生 刘宇楠

陈钦和丈夫蔡文最后一次视频通话聊了12分钟，蔡文向她展示了3岁小女儿的“蘑菇头”：“你看，我给女儿剪得好看吧？”

挂了视频，蔡文得去接在绘画班学习的大女儿琪琪（化名）了。11岁的琪琪晚上8点30分下课，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都准点接送她的爸爸，第一次失约了。

几个小时后，从外地赶回家中的陈钦得知：在骑电动车去接女儿时，蔡文听到了小区门口污水井盖下的呼救声。他将车子放在一旁，钻入井内，与现场群众、消防人员一起先后救出2名被困工人，而他自己却掉入下水道井内，被污水淹没。消防救援人员将蔡文救上来，送医抢救，但蔡文最终不幸离世。

陈钦手持蔡文生前照片。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王选辉图

41岁的蔡文是位于福建省福州市马尾区的中铝瑞闽公司的一名机械工程师。他的离去让同事们无比心痛。“污水井下救援属于有限空间作业，作为工程师的他对其中的危险完全知情。然而，他还是奋不顾身去救了。”一位同事说。

7月16日傍晚，专程从云南赶过来的被救工人家属跪倒在蔡文父母面前：“是您儿子用他的命换回了我们两个家人的命。”目前，福州马尾公安机关正在为蔡文申报见义勇为。

这两天，陈钦总被小女儿问到：“爸爸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爸爸坐宇宙飞船到天上去变成一颗星星了。你想他你就看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那就是爸爸，他是一个英雄。”陈钦说。

污水井传来求救声

7月17日下午，躺在福州市第一医院急诊病房的获救者李大邦已经恢复意识，另外一位获救者毕承磊由于胸腔中吸入太多污染物，仍处于半昏迷状态。目前，两人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福州市第一医院急症住院部，两名被救人员正在休息，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李大邦向澎湃新闻回忆起当天被救经过时，仍心有余悸。

60岁的李大邦是云南昭通镇雄县人，今年2月份来到福州，是马尾区建发集团下属施工队的一名工人。毕承磊今年30岁，也来自镇雄县。

7月14日晚上8点左右，李大邦和毕承磊来到马尾区罗星路闽渔新村小区门口的下水道井口处。李大邦说，该处下水道是由其所在的施工队建设，两人当天是到井口位置作验收检查。

李大邦用铁棍撬开井盖后，一股巨大的恶臭味扑面而来。他说，一时间他手抖没拿稳，铁棍掉落到井内。他想伸手接住铁棍，身子一往前也掉落到了污水井内。井内的污水、臭气让他窒息，很快就昏迷过去。

从地面往下望，可以看见井内爬梯和2米多高的水面。

澎湃新闻7月16日探访事发现场时看到，井盖上写着“中国市政”“污水”字样。有群众在现场测量，污水井盖直径约70厘米，地面到污水面的距离约为2.2米，污水深约为1.5米。在路面很容易闻到井下的恶臭味。

李大邦掉落井内后，毕承磊顺着污水井的爬梯往下，尝试救援。多位目击者称，一会儿，井里传来求救声，引来不少群众围观呼救。井内污水较深、水流湍急且含有毒有害气体，如无人施救，后果不堪设想。

救完一人，转身又下井施救

晚上8点20分左右，骑着电动车正要去接女儿的蔡文路过。

目击者称，蔡文听到呼救后就停下车子，毫不犹豫来到污水井盖口，并下井救援。

小区门口，蔡文当晚为了救人停下的电动车。

正在小区散步的蔡文父亲蔡传福看到小区门口聚集大批群众，也走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当蔡文将第一个被救的李大邦从污水井拉上来时，他才知道是自己儿子在救人。

事故现场的污水管洞，离小区门口仅隔数米。

目击者称，在井下，蔡文一只手抓着污水井的爬梯，另一只手拉昏迷的遇险者。他用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将昏迷者一点一点往上托举，井旁的群众也通过人拉人的方式将人救上来。

蔡传福说，救完第一个人时，儿子手臂已经有淤青。

“你要注意点。”蔡传福当时担心地对蔡文说道。蔡文将手机交给父亲，说：“没关系，救人呢。”喘了几口气，他转身又进入井内。

73岁的蔡传福没有想到，这是儿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老林是蔡传福的老乡兼好友。老林对澎湃新闻说，当他赶来现场时，蔡文正在营救第二个被困者毕承磊。此时，毕承磊已经掉落到污水内。

老林跑了几趟保安室想提供一些帮助，先是找到一个软水管，发现不够长、硬度也不够；第二次又找到一个细绳，送到井口，发现细绳无法捆住人体；第三次跑到保安室，终于找到一根相对较粗的绳子，试图用绳子先捆住遇险者，再用力将其拉上来。

这时消防救援人员也赶到了现场，他们戴上了防护面罩，绑紧绳索后下井救援。在蔡文和消防人员努力下，毕承磊也被拉到了地面上。

毕承磊被救上来后，周围群众本想拉蔡文上来，结果看不到人了。蔡传福着急大喊：“还有一个啊，我孩子还在下面！”

此时的蔡文已掉落污水中，消防救援人员再次下井，将蔡文救上地面。此时的他已经昏迷不醒。

现场视频显示，在一辆消防车旁，蔡传福弯着腰、低着头，抱着蔡文的头，一边痛哭一边试图吸出他灌满五官的污染物。

不久后，蔡文被送往医院，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爸爸到天上去了，他是英雄”

“怎么有这么傻的人，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别人。”面对记者的采访，陈钦几度哽咽，她至今无法接受丈夫已经离去的事实。

蔡文离去后，一家人都陷入到悲痛之中。

陈钦和蔡文都是平潭东庠岛人。2009年，两人相识相知。次年，两人结婚组建家庭，并在福州马尾安家。

蔡文是中铝瑞闽公司的一名机械工程师，工作单位离家较近。陈钦是平潭谭东初级中学的一名英语老师，只有周末或者放假时间才能回家。

2013年，他们第一个女儿出生；2020年，他们有了小女儿。一家人生活忙碌而甜蜜。陈钦说，家里6口人一起生活，照顾老人、陪伴孩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蔡文负责。“他包办好家里的一切，有他在我都不用操心。” 陈钦说，“孩子这么大，家长会都是他去的。”

在蔡文的电脑里，有个专门的文件夹，按照年、月分成不同小文件夹，记录了从2013年至今两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所有照片。“他想记录下女儿成长的各个时刻，等长大了可以翻出来看看，就是一个很美好的回忆。”陈钦说。

在陈钦看来，丈夫是“全能战士”，平常为了这个家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有休息时间时，他喜欢看漫画书，喜欢海贼王，有时也会看会儿小说。

身为工程师的蔡文动手能力很强，经常能够“变废为宝”。陈钦说，丈夫会把下班路上别人丢弃的木料带回家给女儿做小桌子，家中的书架、书桌、座椅、小女儿的摇篮都是蔡文做的。新买的房子装修也没有外包给工程队，也是蔡文自己设计、自己安排施工。

蔡文母亲的膝盖不好。陈钦说，原本想趁这次暑假自己有时间能照顾婆婆，他们一起带老人家去做个手术。

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接到消息的当晚，陈钦立刻从平潭赶回。在医院见到蔡文时，他已经不省人事，“嘴巴和鼻腔都是血水。”很快，医院宣布蔡文死亡。

陈钦说，两个女儿从小到大头发都是爸爸剪的，在女儿眼里，爸爸是个很棒的理发师。3岁的小女儿还不明白发生的变故，追着妈妈问：“爸爸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爸爸坐宇宙飞船到天上去了，变成了一颗星星，在那过得可舒服了，他都不想回来了。你想他就看看天上的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爸爸。他是一个英雄。” 陈钦说。

公安机关正在为救人者申报见义勇为

蔡文2007年毕业于集美大学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专业，工作期间又深造学习，获得了东北大学工程硕士学位。

蔡文所在单位——中铝瑞闽股份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介绍，蔡文是该公司制造二部技术组机械支持工程师。参加工作15年以来，一直从事铝加工设备维护维修工作。

中铝瑞闽公司提供的材料称：“蔡文参加工作15年来，他整天跟设备打交道，天天围着设备转，每天上班他都是第一个到岗，及时了解当班生产进度、设备情况，到生产现场检查每一台设备，做好设备点检工作。每逢春节，他总是主动放弃休假，让同事回家过年，承担起春节期间的设备保障工作。”

单位评价称，“他做事认真，设备出现任何问题都是随叫随到，干事从不拖拖拉拉。”因工作出色，他曾先后获“月度明星党员”等称号。

蔡文一位同事向澎湃新闻称，污水井下救援属于典型的有限空间作业，一般情况下，要先做通风，经过专业的仪器检测合格后，才能进行作业。作为工程师，这些信息都是常识，蔡文肯定都知晓，却还是毅然决然下井救人，“肯定是他判断当时的情况特别紧急。”

2019年12月，蔡文获评设备工程师资格证书。

公开资料显示，“有限空间”是指封闭或部分封闭，进出口较为狭窄有限，未被设计为固定工作场所，自然通风不良，易造成有毒有害、易燃易爆物质积聚或氧含量不足的空间。在这些有限空间场所作业，如果通风不良，加之窒息性气体浓度较高，会导致空气中氧含量下降。当空气中氧含量降到16%以下，人即可产生缺氧症状;氧含量降至10%以下，可出现不同程度意识障碍，甚至死亡；氧含量降至6%以下，可发生猝死。

7月17日，马尾区新港社区和马尾区罗星派出所相关负责人均向澎湃新闻证实，由于蔡文见义勇为，先后救下两人后身亡，目前政府和公安机关正在为其申报见义勇为及相关荣誉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