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说，我去了全世界
来自豆荚儿文学
作者：豆荚儿
去乡下参加同学家儿子的婚礼，头天去，要安排住宿，人多，被分配到乡邻家。
我入住的那户人家是对小夫妻，妻子叫小凤，孩子三岁，女孩儿，硬邦邦的小脸蛋，跑起来像打出去的子弹头。一只小柴狗和小丫头出双入对，一院子的鸡，狗咬鸡就飞。
小凤洗衣做饭，她家先生房前屋后不闲着。小凤把我和另一个女同学安排到她家最亮堂、干净的里间。乡下的好，就是房子大，任去谁家，多讲究的装修，炕都是要有的，而且一铺大坑，挨肩十个人都不觉得挤。
入秋天气，早晚凉了，进门上炕。炕是热的，再看窗外的秋景便不是秋日的萧索了。小凤端来圆枣子，熟透的，入口即化。还有煮熟的秋青，就是没长成的嫩玉米，吃过饭了，还能吃两棒。
小凤言语不多，不做事了，一会儿进来一趟，问有什么需要的，一再地说，有什么事尽管说，不要客气。我们叫她坐，她也坐，三分钟不到就走，聊不成一个完整的话题。
小凤二十几岁，挺好看的，相较于其他乡民，有一些书卷气。她和她爱人，是同学，上高中时恋爱，高二时双双辍学，早早结婚，生子，这在乡里少见。现在少见不往城里奔的孩子了。
我问小凤，住乡下甘心么。小凤说，安心。不觉得城里好么。活着在哪都一样。小凤年纪轻轻，话说得有点老朽，有些意外。可是，小凤表情笃定，笑么呵地说，我喜欢这样过日子。
夜深了，小凤出去，睡在女儿身边，她先生还没有回来，熄灯的房间里，偶尔传来小柴狗的哼叽声。因为换了环境，我听了好久。
第二天早起，秋阳落满了庭院。小凤早起了，正在院中间压井那儿压水，白哗哗的水涌出来，落入盆中。互相问候，小凤说，睡得好吗。我刚从热炕上下来，外面凉得不由人缩起了肩膀。小凤说，快进屋吧，还是凉。我说，走走就好了，舍不得这乡下的空气。
这时，小凤的先生出来，提一壶热水。说，不是洗头吗，刚热。小凤另找个水盆，舀入冷水，兑入热水。男主人回头拿来了洗发剂和毛巾。小凤的先生并没有离开。
我说，这样洗头行吗，一大早的。这时，小凤已经将头伸到水里。没事儿，习惯了。小凤的先生在后边拽住妻子的衣服，他没有离开好像就为这个。小凤一直洗，她的先生便一直不撒手。中间换水，小凤只站在原地等，直到她的先生弄好了水温，又将头伸入水中。
小凤的头发冲干净，她的先生马上将毛巾捂在妻子的头上。妻子搓着湿漉漉的头发，面向我。这就是这个条件。我说，你的条件够好，还有人服务，五星级待遇。女主人笑。他不在家，我连头都不洗。说完笑。他的先生笑着说，没我她活不了。小凤说，去你的。
这时房里传出来小孩子叫妈妈的声音，没等小凤张嘴，孩子爸三步两步蹿进去。一会儿，孩子跑出来，后面跟着狗。小凤包好头，拽过女儿，孩子往外挣，母亲三把两把，孩子的脸洗好了，擦干净松手，女儿立马和小狗窜了出去。
小凤说，你们早晨在我这儿吃，那边人多也吃不好。我说，你们是亲戚吗。不是，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就是吃顿饭。我们也没客气。我跟着女主人进厨房。厨房干净，青磁白瓦的，上秋的小菠菜洗干净摆在了灶台上，绿得叫人心痒。
小凤说，俺家他一大早就给准备好了。我问，这些活都是他在干吗。我也干，就是他干得多。他什么都搭把手，我就比较闲了。你这地里的活可不少。是，大活雇人干，现在农活都是机器干，就是忙叨，也不累。
锅底的水起泡，小凤打进鸡蛋，荷包蛋成形了下入面条，出锅前放入切成段的菠菜，汤面出锅，一个一大碗，看了食欲大增。小丫头和她的跟班一同被唤回来，小丫头的脸红扑扑的。小凤问她去哪了。小丫头大声吆气地说，我去了全世界。
我们笑。小凤说，我宝贝儿就是有出息。吃过了饭，孩子爸收拾饭桌，小凤带着我们回客厅，拿出来她的化妆品，还挺全的。我们说不用，自带了。小凤说，这些东西我也不常用，怕是有的都过期了。在这儿，出来进去的，就那些人，自家人不嫌，化给谁看。
我说，你不用化就美，你家他看你的眼光就是化妆品，画了你一脸的幸福。小凤不好意思。他要是不这样，我怎么可能跟他进这个山沟沟。我妈原来说我是让他骗来的。现在不说了吧。早就不说了，对他比对我都好。
这时，小凤的先生换好了衣服先走了。小凤隔窗望着爱人离开，回头说，咱们晚点过去，到那儿也地方站没地方坐的。小凤开始打扮孩子。这个自称去了全世界的小丫头一会儿就被她的妈妈改头换面，漂亮得像个精灵豆，又乖又洋气。
女主人身材也玲珑有致，不过，衣服都宽松，不显山不露水，颜色也不扎眼，妆也是仅涂了口红，脸没有一层一层地抹。小凤有自知。山里人的皮肤，抹不好就跟下了霜，倒是自然了好，红扑扑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从小凤家宽敞的大院里出来。乡间的路平坦，路两边待收的玉米已经倒伏，本是农忙季节，因为村有喜事，大家手边的活都撂下，都往喜事的人家赶。小凤说，村里有喜事，比过年都热闹。
我问她。现在村里的人是不是少了。是。不过，地多的人都在，也有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好多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了，还是在家安全，小地方安全。那些留在外面的，都是地少的，回来也养不活自己。我家还租了些。
你没想过离开吗。想过，孩子上学了，也得出去。我笑。你不怕你的孩子像你，最后还嫁回农村。小凤笑。她要是能找个像她爸那样的，我不反对。
这时候，孩子喊奶奶，箭一般地冲出去。我看着一对年富力强的中年夫妇迎面走过来，小凤眉开眼笑，唤爸妈，孙女绕上了爷爷的脖子。
快到婚礼现场了，我们分开。小凤扎进乡人中间，直到婚礼结束，我们离开时，又看见小凤幸福的一家三口。他们和乡人说话，孩子在两人中间穿梭。一家三口都在笑。
我远远地望着他们，那笑容是不掺假的，幸福也是不掺假的。我突然觉得，出息是什么，在哪儿住有什么关系，一对相爱的人，只要有吃，有住，再有个在村里转一圈就觉得去了全世界的孩子，这样的活着足够令人羡慕了。
作者简介：
窦宪君（豆荚儿），女，现居黑龙江，从事散文、诗歌创作，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发表诗歌、散文作品。作品散见于《诗林》《小说林》《石油文学》《岁月》《广西文学》《东京文学》《太行文学》《少年文艺》《中华散文》《在场》等多家刊物。有作品入选多个散文文选。代表作《没心草》单篇曾荣获2012年华语民间第一散文大奖的“在场主义散文奖”之新锐奖。《没心草》散文集又于2016年荣获哈尔滨市天鹅文艺奖。
编辑：马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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