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简历投到怀疑人生
撰文 | 刘超群
编辑 | 沈佳音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你点开某招聘软件界面，反复刷新邮箱信息，从年后到现在，你已经投递了1000多份简历，但收到面试通知的不到10来家公司。
简历投到怀疑人生，但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从希望到失落，这是一个采访对象在“春招”的心路历程，也是很多正在求职的打工人的真实写照。
年后开春的招聘季，在招聘市场俗称“金三银四”。如今，3月已过上旬，原本该是人才市场最为活跃的时间节点，却变得异常冷清。智联招聘发布的市场行情周报显示，春节后第一周企业招聘规模小幅收缩，招聘职位数同比减少4.5%；平均每个岗位收到约11份简历，却是上年同期的2倍左右。
此后三周的监测表明找工作的难度一直在上升。到第三周，求职竞争指数上升到18，一个空缺岗位平均收到约18份简历投递。
智联招聘面向求职人的调研数据显示，60.5%的职场人认为今年春季找工作比去年更难；有79.1%的应届生表示竞争很激烈，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
比起春招，现在招聘市场的关键词依旧是裁员。去年教培、房产、互联网等行业先后都开启裁员，回流到市场上的求职者还有很多。同时，秋招中未有满意收获，即将毕业的应届生也在努力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今年，传统意义上的金三银四可能不会来了。我们找到几位在这个春天求职的人讲述他们的故事。
名校毕业，一年失业三次
小橘：四川大学毕业生 调酒师学徒 23岁
找工作原因：暂时失业
我又双叒叕失业了。
上个月领班接到通知，由于疫情原因，酒吧暂停营业。那天，我刚学习了一杯创意鸡尾酒的调法，然后被要求从后厨出来，送一位位客人结账离开。晚上九点，我就下班了。吧台上的满天星和菊花也全扔了。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这跟我第一份工作的遭遇太像了。从川大中文系毕业后，我在家备考了一年研究生无果。
去年4月，我加入了一家在线教育公司做儿童动画的编剧，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工作挺有趣的，待遇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我开始能够在一个城市过上独立的生活。但是，受双减政策影响，8月的一天，我们部门突然被告知，所有人第二天都不用来上班了。
大家都措手不及。整个内容研发部门，包括教研、设计、运营等，有七百多人，一天之内全部被裁员。离开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所在小组的人签完离职协议书出来。几个人挤在一把伞下打车，去吃了一顿散伙饭后就分别走了。
让我比较伤感的是，在裁员的前一天，我还在写动画初审的建议。那个作品，从世界观、人设故事，到分镜设计、后期配音，全部都是我和同事一点点推动完成的。它已经显露出雏形，再过不久，就会上架和小孩子见面。但是，一切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主角的故事不会再被撰写，可爱的角色再也不能跳出来说话，他们将永远沉睡在一个黑匣子里。
这份伤感甚至比我当时被裁员的那个失落程度还要大。其实，我喜欢生活中一些未知的东西。当一些意外发生，我可能还会觉得有一点好玩。我当时的想法是：没关系，可以再找嘛。
没想到，之后四个月我都没找到工作。
人才招聘会现场
一开始，我决定躺平玩一段时间。毕竟刚刚领到赔偿金。但是，随着手里的钱慢慢变少了，投出的简历也没有什么回应，我就有点着急了。虽然我是名校出身，但工作经验还不到半年。编剧这一行也不看学历，主要看作品。再加上当时裁员，很多人应该都在找工作。
于是，我在咖啡厅找了一个兼职维持生计，每天上午去做咖啡，下午回家写一些作品和投简历。从夏天到冬天，我处在一个漫长的失业期。
其实，我对于工作没有什么要求，但至少能有一点——一定要有创造性。我希望自己能够产出一些东西，同时这些东西最好能给人带来一点意义。如果说需要我产出的都是一些“快消品”，比如重复写无聊的梗或段子，这也不会是我想做的事情。
不过，失业还是会给我整个人的状态产生非常大的影响。理性上，我会告诉自己，今天应该早点起床，打起精神学习；但实际上，内心是一片心灰意冷。
很多时候，我仅仅在家里躺着，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干，饭也没吃，突然会忍不住崩溃大哭。我感觉活着好难呀。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
去年11月末的时候，我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一份动画编剧的工作。但是那个工作环境太糟糕了。老板是几个对创业跃跃欲试的富二代，偏偏什么也不懂，每天外行指导内行，整个项目毫无进展。
那段时间，工作令人发疯。我反而想起了一直以来自己都特别想干的一件事情——做调酒师。
一提到调酒师，很少有人会把它当做正经职业。实际上，这种工作也没法满足父母对我的期待。我到现在还没有告诉父母失业的事实，他们还以为我在原来的公司。
调酒是我大学时就有的爱好。别人喝酒可能是单纯品尝，我却偏爱在不同酒里兑各种材料。以前让朋友测评我的种种“投毒”，他们觉得挺好喝的，还给我调的酒投票起了一些花里胡哨的名字。
幸好，应聘做一名调酒师学徒简单多了。同时也意味着，我再次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尝试。
我已经在酒吧打了两个月工，每天都要上手去学怎么调酒，以及各种工具的使用。同事氛围很轻松，我有三个“师傅”带我学习，他们还给我的转正安排了两轮考试。我通过了第一次考试，接下来还要记忆更多调酒的配方和配量，做更多练习。
这次酒吧暂停营业又让我陷入了“失业”的状态。因为我的生活还是相当拮据的，停工一周甚至半个月的工资，对我来说，也是“生命线”。
“在家留学一年后，我开始海投”
梅森：日本早稻田大学研究生 24岁
找工作原因：申博失败
2020年初，大四的我申请去欧洲做交换生。我刚下飞机，当地就有媒体报道“注意！来自武汉的学生已到达立陶宛”。这吓了我一跳。实际上，我是从昆明乘机过去的。因为大四上学期的时候，我就从武汉的学校回到了昆明的家中。
好在，我还没有遭遇什么人身威胁。收到研究生offer的时候，我正困在东欧的这个小国家琢磨着怎么煮饭。好像从那个时候起，我和同龄人的成长速度就截然不同了。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
如果回忆起2020年，大学同学肯定会提起当时保研、考研、考公和面试找工作，有多么不容易。大家在那一年，似乎都做出了艰难的选择。
而我却在国外过着最波澜不惊的生活：上网课。直到七月份，我才买到回国的机票，又隔离了好久，终于顺利回家。
然后，在同龄人选择新学校新公司、面临新挑战的时候，历史再度重演——我还是在上网课。因为早稻田大学开学的时候，日本仍然是不开放入境的。我便在家开始了“留学之旅”。
那一年我过得很平淡。日本的时区早一小时，导致我不得不在有课的日子“上早八”，上完课就骑车去外婆家吃午饭。下午就睡一个午觉，醒来看书、看论文，准备研究计划。那段时间，我学习很认真，也很焦虑，夜里常常失眠，担忧自己在教授的课上回答不出问题。
我的教授已经七十多岁，我那届只收了我一个人，再加上他手底下读研读博的学长学姐，课上一共只有九个人。这九个人的网课视频窗口，已经是我和早稻田大学的全部关联。
同时，我也没有娱乐活动。熟悉的同学和朋友都在外地，除了偶尔晚上和表哥去打台球，我也约不到什么人出来玩。我好像一个中学生在乡下孤零零地过暑假。
申请到首尔大学的交换生名额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再次体会到校园的感觉。
去年秋天，我飞到了韩国。大学同学告诉我，他正在秋招中“卷生卷死”。
我还是过着相对比较单调的生活，快乐的是，在学习之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交换生的群里人很多，流动性也很大。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的国家，肤色、语言和年龄都有很大的差别。我遇到过学计算机的年轻女孩，一面是ins上广受欢迎的“酷girl”，一面又能参加高级的学术会议。我也遇到过30+的单亲妈妈，独自远赴异国学习深造。总之，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人格魅力。
然而，博士申请失败后，我立刻就要面对真实的人生了。
2022年的春招开始了，我没有什么实习经历，也没有过人的学术成果，“应届毕业生”或许是我身上唯一有价值的头衔。虽然父母一直没有给我什么压力，但我想先去找一份工作，不能再回家白吃白喝了。
招聘会现场
这几天，我忙着海投，包装自己的简历，以及练习做考公的行测题。“考公、考研、考编”是经历社会痛打后最稳妥的选择。
韩国这边的疫情越来越严重，每天确诊病例几乎是世界之最。日本则会从三月份开始，加速留学生入境。我已经拿到学校开的证明，可以申签证了。接下来，我会去日本一趟，拜访我的教授和学长学姐。
也许等我准备好，有机会的时候，我再重新去申请一次博士。
“曾经为了转行互联网，我投了
3000多份简历，现在我想拒绝内耗”
王园：某互联网公司前资深产品负责人 35岁
找工作原因：裁员
从跳槽到离开前公司，我待了还不到半年。
我很清楚，很多互联网公司都会选择拿试用期的员工作为裁员的那个口子。但没想到，年关将近，自认为优秀员工的我，会是那个被裁的倒霉对象。
你看，公司是冷酷无情的，前一天你还在跟老板谈笑风生、开庆功宴；后一天，你突然就被裁了。你以为和你并肩作战的亲密工作伙伴，不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也不想给出应有的赔偿。
我不认为这是我的“中年危机”。但是突如其来的失业，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和考验。
首先是财务问题。年关被裁，意味着我身无分文地回家，没有年终奖，也没有绩效奖，与下一份工作的间隔估计也会很久。我还正背负着高额的房贷。作为家中主要经济来源，收入的中断是一道难关，我却不想让家人知道。
其次，这也是一个看清身边人的机会。在被裁员的过程中，前公司的一些手段令人心寒。我是抱着大展身手的念头加入公司的，结果发现自己像一个工具，用完被扔。和我有同样遭遇的朋友有很多，他们分享了各种经验，甚至有的还直接伸出援手，帮助我度过每个月的借贷。这让我感触颇多，最亲近的人给予的理解和包容，可能是这段时间获得的唯一治愈。
对我这个失业者来说，焦虑是常态，内省是必然。行业大环境不好是客观事实，我能感受到今年春招的岗位确实变少了，求职人变多了。但我没有想要很快地进入下一份工作。
被裁之前，我就常常思考工作与生活之间的关系。我想，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工作是一种糊口的手段，它不能带来任何保障，除非你拿到一个编制。我们常常认为，创业风险极大。现在看来，拥有一份工作也不见得牢靠——“生杀大权”还是被掌握在别人手中。
突然之间，我发现只有生活是真正属于我的，工作只是属于公司的。
想起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传统行业做软件，当时我一心想转行去互联网，只要看到一个岗位和互联网行业有关系，就会去投简历。半年过去，我投3000多份简历，几乎把上海大大小小的互联网公司都投了一遍，然后又陆陆续续地面试。转行和求职的过程，自然会遇到很多困难，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获得一个机会。
对我来说，曾经的互联网是一个充满热情和梦想的地方，值得我毫无保留地投入。现如今却发现，人们总是相互内耗。比如，明明能够七点下班，为什么要拖到十点钟？又比如绝大数情况下，我可能需要工作两天，就可以把事情全部做完了，但是我为什么还要工作五天甚至996呢？
日剧《我，到点下班》
我身边有很多朋友，是大厂管理级别的员工，大家都在思考一件事情：搞清楚自己的工作以及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包括现在互联网公司里面，大家也在想一个工作逻辑：做这件事情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或许95后、00后未来很大程度上不会进入公司。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会选择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面对这个社会，然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我们这一代，大部分人还是想依赖传统意义上的公司实现自我成长。
如果说你能找到一份工作，这不会是一个终点，而是一条路径。它看上去比较美好，可能是因为它距离你足够遥远。
* 应受访者要求，小橘、梅森、王园均为化名
*本文除注明出处外的配图均引用于视觉中国
说说你的“春招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