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舞是一门古老又年轻的艺术。说它古老，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戏曲身韵、汉唐舞、昆舞、敦煌舞都是中国古典舞的一部分。说它年轻，建国后，在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支持下，才首次创建了中国古典舞这个学科。60多年来，通过几代艺术家的辛勤耕耘，先后创作出大量优秀的舞剧及舞蹈作品。《宝莲灯》是新中国第一部大型民族舞剧，将中国经典神话故事搬上了舞台。它的问世，播撒了中国民族舞剧的种子。自此，也开启了中国古典舞不断求索之路。
舞台上，赵青、陈爱莲等老一代艺术家塑造了独属于中国的艺术形象，成为几代人的共同回忆。然后这份接力棒传递到了山翀手上，她担起了这份责任，又传递给杨奕、郝若琦为代表的中生代和新生代舞蹈家的手中。这份不变的优雅中蕴涵着中国气派，随时代而舞。
山翀，54岁，中国歌剧舞剧院国家一级演员，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首届“荷花杯”全国舞蹈比赛表演金奖，主要作品《红楼梦》、《原野》、《英雄儿女》
翀，鸟向上直飞。
父母起这个名字时，没有料想到山翀真的像山一样执着地追求古典舞剧的艺术造诣，一飞冲天，并以舞蹈为生，成为中国舞剧皇后。
在过了天命的这个年龄段，山翀是唯一一位依然活跃在舞台上的中国古典舞舞者。山翀说，她喜欢舞台，喜欢登上舞台心一下子静下来的感觉。为了能保持最好的状态登上舞台，山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练功，以抵抗身体机能的自然下降。“有一天跳不动了，我会离开舞台，但不会离开舞蹈。”舞蹈是山翀生命的表达。
从1981年考入浙江艺术学校、1991年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分配至中国歌剧舞剧院，山翀演绎了超过30部舞剧，包括《红楼梦》、《原野》、《铁道游击队》等经典传承剧目。就在今年9月COSMO采访前夕，山翀还持续登台，她在舞蹈《送儿行》中扮演了英雄黄继光的母亲邓芳芝。
艺术是内心的表达，每一次表达都是时间的累积。山翀的演绎，不仅仅是形似，更是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在演绎经典舞剧《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时，山翀反复研究红楼梦的各类艺术作品，甚至比对着插画版《红楼梦》研究每一个动作，这才把林黛玉的多愁善感、叛逆和孤傲表演得惟妙惟肖。而每一次重演，每一次登台，她都能重新发现这个角色让她心动的地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内心流淌出的激情，还更更多了一份坚韧，那是经过岁月沉淀后对角色更深入的理解，也是更从容的自己。
在优雅的舞姿背后，舞蹈演员通常都有一身伤病，山翀也不例外。在颈椎、胸椎、腰椎都错过位的情况下，当医生建议切除她受伤的膝盖半月板时，山翀不愿意冒术后50%不能完成全蹲动作的风险，说“等我走不动再说吧”。
时光的留白
留白是生活的美学
山翀想要往前走向更大的梦想。她认为，从中国古典舞的发展趋势来看，目前正处于一个创作瓶劲期。而这需要一代又一代古典舞人去探索和创新。随着时代的变化，人的审美也在变化，对于创作者而言，该如何去适应当下的审美和当下年轻受众的需求呢？
带着这份传承的思考和责任，山翀常常跟年轻的编导、演员交流，她也每周会花几天时间去北京舞蹈学院给学生们上课。庆幸的是，“年轻的舞者也都非常有思想，他们也在考虑古典舞在当代的传承与创新”。
山翀希望以实际行动鼓励更多人参与这份传承事业。她想把自己多年的舞剧经验、艺术体验、生活阅历都分享给年轻舞者，让他们尽可能快地成长为成熟演员，让他们尽可能地在舞台上越跳越久。她就像一个布道者，让中国传统文化的种子播种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每一次重新站上舞台，山翀就回到舞者的初心，专注地使用着自己伤病之下依然灵动的身体，一丝不苟的舞动。她真的像一只大鸟一样，飞跃高山，飞向远方。
COSMO：什么是古典舞中的中国优雅？
山翀：我觉得优雅是一个人真正经历了人生百态，有了人生阅历，经历过很多挫折、失败、困难，也经历过快乐幸福，然后他再站在那儿的时候，岁月带给他的积淀在他身上体现出一种沉稳和内敛，这就是优雅。
COSMO：在舞蹈领域您还有哪些追求呢？
山翀：所有的荣誉得完了以后你就可以把它放下了，每一次都是重新开始，我现在能够活跃在舞台的第一线是我的幸运。我只坚持做这件事，无论是高光，还是低迷的时刻，我都坚持做好准备，坚持练功，让我的身体储备好能量。有时候你得随时做好准备，新的机会才会来。
杨奕，40岁，中国歌剧舞剧院舞剧团团长，国家一级演员，文华表演奖获得者、荷花杯舞剧个人银奖 ，文旅部“两优一先”获得者，主要作品《瓷魂》《南京1937》
杨奕很少提及自己。作为中国歌剧舞剧院主要演员、国家一级演员，杨奕是《篱笆墙的影子》、《赵氏孤儿》《天道》、《绝代佳人》、《到那时》等多部著名舞剧的主角，她在剧中所呈现出的舞蹈功底、艺术表现力和情绪张力感染了每一位观众，获得了极高的艺术评价。
即便如此，杨奕还是尽可能地把自己藏起来。她总觉得，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就要为这场剧、这个角色服务，要演什么像什么。而作为主角，她更是承载了这部剧背后所有人努力想要表达的一切，包括编导、群舞等每一个工种，每一个角色。她给自己的定位是，只要剧需要，杨奕可以演任何一个角色，“放下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艺术工作者去塑造，而不是把自己当一个明星去打造”。
在舞台之外，作为中国歌剧舞剧院舞剧团团长，杨奕又总是想让更多团里的演员通过舞台看到集体中的自己。现在的舞剧团中，依然有很多年龄超过30岁的演员活跃在舞台上，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杨奕向他们承诺，只要保持住自己的状态，只要能上台，只要不放弃自己，“舞剧团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他们的舞台经历和艺术感染力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保护他们的艺术生命，被杨奕视为自己的“责任”。
杨奕想起自己刚入团，也是由赵青、陈爱莲、山翀这样的艺术家前辈们言传身教地带着他们进行每一次排练，每一次登台，每一次复盘。她们毫无保留的经验分享践行着传帮带的精神，这逐渐成为歌剧舞剧团的一个传统，“中国舞剧能发展到今天，不是靠某一个人，是每一代人的传承精神延续到了今天”。
2022年的夏末秋初，第二届《舞上春》进入剧场。在演出的最后，每一个演员的名字都被打上了屏幕。杨奕说，在舞台上的这一刻，他们是闪耀的，不再是别人看不见的人，他们要在舞台上看见自己。每一个演员逐步走向舞台，转身定格。杨奕告诉他们，定格的这一刻，你们在与自己对话，回望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训练，里面有汗有泪，内心一定有很多的感触，笑也好哭也好，“往前走，走向舞台，是一种向上的朝气；回望，是我们的过往，和我们每一代民族舞剧人的奋斗历程”。
无论未来怎么变，他们正在向着目标信念继续往前走。
COSMO：对于年轻舞者来说，他们会怎么理解东方美学、东方哲学的内涵？
杨奕：符合东方美学的创作其实是含蓄内敛的，它传递的东西是不张扬的，是一个度的把握，让你永远能保持一个最舒适的温度。我让演员们去感受这其中柔和的部分。我常常跟他们说，不要把它想复杂了，有时候越简单、越干净的东西越美。就像人一样，纯粹而真诚的东西才能打动他人，让观众看见。
COSMO：您怎么理解中国古典舞中体现的中国优雅？
杨奕：古典舞的优雅在于留白，它会人留下空间，让每一个人都有空间去思考。它是含蓄内敛，又极具内核张力的。它的优雅又是有度的，它不强压，不张扬，不退缩，永远保持在一个让你感到舒适的位置，有温度有情怀。
郝若琦，29岁，中国歌剧舞剧院演员，第十、十一届中国舞剧“荷花奖”舞剧奖，主要作品《花木兰》、《杜甫》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公孙大娘舞剑图》舞罢，舞台上顿显山水与文人傲骨，还有一股英气。这档用现代科技手段展现中华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的节目，首期播出全网就收获了超过7000万的播放量。
郝若琦的影响力还不止如此。很多人认识郝若琦，是从舞剧《杜甫》的《丽人行》片段中那位精彩绝伦的领舞贵妃，是综艺《舞蹈风暴》中的百变现代舞女王，是舞剧《花木兰》中英姿飒爽的大女主。
“若琦进步了，把木兰演得越来越生动。“《花木兰》第二年复排后导演对郝若琦说。成为花木兰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场一场演出积累的背后，是她与花木兰越来越深的融合：从完美地呈现舞蹈技巧，到揣摩人物内心，从体悟角色时代背景，到拿捏每一个艺术尺度，从无限贴近角色本真，到保持自我的独立，郝若琦演活了花木兰，而这个角色又深深地影响着她的现实生活，甚至精神世界。
军艺毕业的郝若琦一身正气，像极了花木兰身上的责任、担当。但同时，花木兰身上女性特有的细腻与韧劲，改变了郝若琦直来直去、粗线条解决问题的处事方式，激发了她对不同事件、不同观点的包容。
郝若琦想过，如果有跨时空神交，她一定要像闺蜜一样约花木兰独酌，畅聊一番。她们互相成就。郝若琦想把在角色中获得的这份滋养和力量传递给更多女性，她庆幸自己通过不同大女主角色的演绎被看见了。
近两年，郝若琦开始出现在现代舞舞台。比如去年在上海连演十场引起广泛关注的沉浸式艺术现场《融》以及今年9月开始巡演的超时空概念舞蹈作品《卡冈图亚》。这是她跳的第一部现代舞剧。相比传统舞剧表演，这次的表演更加自由，可以融入更多舞者的个人风格，有些动作本身就是由舞者的自我意识发出的。
把现代性融入古典舞中，对郝若琦而言是一种挑战。这种尝试与创新也来自于现实推动力。郝若琦意识到，现在的舞剧需要面对越来越多年轻受众，她这一代青年舞者必须做出改变。所以她愿意尝试不同的舞种，通过不同的舞蹈来找不同的自我。在意识和风格转变的过程中，她唯一确定，并愿意长期坚守的信念是：中国传统故事中的文化、精神属性是需要传承的。
无论是现代舞，还是古典舞，还是用现代科技手段去呈现舞蹈之美，这种独一无二的中国传统文化属性已经融入郝若琦的个性中。她想通过不同的尝试，推动年轻受众不仅开始欣赏一段舞蹈，更能通过艺术赏析去体会中国传统文明，去传承历史深处为人处事的智慧与哲思。
路漫漫，郝若琦信奉慢就是快。她会这样一直跳下去，在自己的小宇宙，用自己的方式。
COSMO：在追求舞蹈艺术的过程中，您有受到过挫折吗？
郝若琦：我在军艺大三的时候，膝盖骨折，医生说必须停下来静养，我觉得我必须练，我害怕不跳舞的那种不安全感。后来我的一位老师问了我一个问题，以后还想跳舞吗？我顿时想明白了。我必须往长远考虑，去遵循自然规律，去感受身体的变化，去适应每一个突发状态。当我想开的时候，我发现万事万物有自己的规律和节奏，我需要做的就是顺道而行。
COSMO：您怎么理解中国古典舞中体现的中国优雅？
郝若琦：中国优雅就是中国最传统、最独特的精神文明，比如海纳百川的包容性以及深藏若虚的品性。
策划：朱瑾
编辑：若菲、宫哲怡、贺植阳、王逸敏
摄影：王阳
视觉：卞玉清
文：一雁
造型：Sally An @安无力
执行造型：李孟孟、李子慷
妆发：陈九思&阿婷
摄像：宋旭升
剪辑：小王（aAstudio）
编辑助理：艺洁
图片来源：时尚COSMO / 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