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郑决定第二天上“原”之前，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这天西安有开放堂食的可能，本来以为只能实地参观一下，亲自感受近两年在西安刮起的这股“山地丛林咖啡风”是否真的如互联网推送的一样，精致美丽又引人遐想，但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10月27号早上10点多，准备上原的档口，老郑接到了灞桥区街道的电话，可以堂食。老郑兴奋的像个小孩，发了朋友圈“yell！”，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打电话给合伙人，“皮皮、康康，快走，上原。”
开门迎客是件“迫不及待”的事情，老郑开在白鹿原上的店正式营业不过2个来月，“8月20开张的，但满打满算能接客也就刚刚30天，国庆西安一直下雨，我们那露天又在山头，不能开，本想天气好点赶一波，没想到疫情一来又是一个月。”
提起这些，老郑显得很无奈，但他又庆幸，“多亏是在村里跟村上合作，租金没多少，要是搁城里，我们那3亩地1000多平的价格，我可不得年纪轻轻就高血压。”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将“创业”的目光转向了乡村，而“开一家咖啡店”也成为了其中一大品类。在大众点评上定位西安，搜索咖啡，会出现15598个词条，搜索咖啡店，会显示4625个结果，而进一步细化到乡村咖啡，则会有59个相关链接。
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是，咖啡正在逐渐走入西安人的生活。翻开小红书等精准定位当下年轻人喜好的APP，咖啡店打卡，咖啡选购，咖啡推荐等等也绝对是一个能够捕获各样流量密码的话题。
但囿于固定思维，咖啡只能出现在大城市，并成为特定“圈层”流行文化的的想法，当看到“开在秦岭里，白鹿原上，户县小乡村”等咖啡店日营业额最高3万，最低5000，“约不上的，人爆满，特出片，开一个火一个”各色琐碎信息的我，还是有被震惊到，并真切好奇事实真的如此吗？
熊猫是我联系到的第一个把咖啡馆开进秦岭里的人，有趣的是，他也是西安部分“业内人士”认可的第一个有想法把咖啡店开进山里的人。“2020年初，也就是第一波疫情刚刚结束的时候，刚能出门，远的地方也不能去，那西安人就只能进山，然后我被朋友约进秦岭里一个民宿聊天，我自己本身是做广告设计的，但受限于当时环境影响，行业也不是很景气，就琢磨想弄点其它事情，那时候在民宿喝茶给了我启发，被‘憋’着急想出去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年轻人那么多，大家都想出门玩，找个能放松的地方，乡郊就是一大选择。”
对于不少人来说，走进咖啡馆，或者说去往自我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显然不是只为了单纯寻找一杯饮品，或者说看看风景那么简单，“我们需要找到一些能够短暂拥有自我意义的生活空间，这一定得是脱离你原先生存工作学习环境的地方，但又不能太远，毕竟‘充电’够了还得继续应对残忍的生活。”
“出逃”闭塞又“困顿”的日常，诚然让更为靠近大自然的“乡村”重新拥有了更多可以再造的可能和尺度。而需求和供给相互决定的瞬间，乡村咖啡馆出现了。
这样一个将“洋气”的饮品文化带入以落后和穷壤为主印象的地方，使得其迸发的复杂又矛盾变得更为丰富了起来。好奇和新鲜扑面而来，卷得了一波又一波的年轻受众。当然，受益于进入乡村创业的这帮年轻“潮人”，咖啡馆也配合着各样年轻新时代创业者的容貌，承载了更多集合文化。
除了以“赚钱”为目的显性需求，在我聊的三位将咖啡馆开进乡村山野的“主理人”嘴中，都出现了“意义”“生活”和“自由”等字样。熊猫告诉我：“不只是钱，也不是纯粹的优雅放松，就是想当一个真正的、自由的人。”
但现实和想象还是会有差距。向往的偶尔“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陶渊明似的生活，在变成“生意”的过程中逐渐失去控制。“上山时专门带了百十本书，想着闲下来总有机会看，没想到忙起来，别说书蒙上灰，从来没翻过，还有好多本被客人直接带走了。”
某种程度上，试图在山林里找到自我的价值和意义或许有点远，但源源不断的“金钱”收益却换着另一种方式走来了。熊猫坦言，生意好到有时让自己惊讶。“满打满算加上户外也就300平左右的地，最多的时候前前后后一天能来上千号人，没有地方坐，全是站着溜达，但就那，都巨开心，每个人都很快乐。”
巨大的人潮背后也是高昂的营业额，“周末甚至能达到2万、3万，而这样的消费对于在城市里的咖啡店来说，简直不可想象。我找同行聊过，他们白天能卖到3000几乎就是天花板了，咖啡不像普通餐饮，压根没有翻台率，大家点一杯，坐一天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无法确定的生活里，人们越发感到焦虑不安，四处充斥着精神内耗和“我又不行了”的各样议论，当疫情影响下的所有，不再成为偶然，而是必然的时候，那些让人能够感受到的幸福时刻越发稀薄。但人总是需要缝隙的，需要用缝隙去拼凑瞬时的幸福，然后再重新支撑。
而自然万物，绿色的山林，奇幻的夕阳，清冽的空气，甚至于城市里稀缺的鸟叫与晨露在日常如履薄冰的现实下，成为了千变万化里让人喘口气的所在，尽管我们都知道，当下谈论一种世俗标准之外的生活无疑是奢侈的，但却还是会疯狂向往某些看似安稳的存在。不能随意出行的日子里，朴素的愿望日益强烈——想出门，想奔跑，想旅游，想去全世界，想去远方，实在不行，近处也可以，能出门就行，能见到未曾见过的地方就行。
老郑的咖啡馆开在狄寨原上，窑洞和崖口的绝妙组合位置让这个地方从一出现就引爆了社交圈，老郑翻开大众点评的榜单，“我们上全西安热门咖啡榜第一名好几天了，要知道这可是全西安的咖啡馆啊。”老郑很激动，拥有这样的成绩对他来说既像是“恩赐”又像是“必然”，他小心翼翼的把热门榜第一的标签链入点餐的程序里，“这样所有扫码点单的客人就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多么“牛逼”的咖啡馆。”
但老郑心里也清楚，如若不是受疫情影响，西安主城许多线下咖啡馆无法堂食，“这样的成绩也不敢想。”
讨论和传播并不是主动开始的，第一次传播源于熟人建立起来的社交朋友圈，没做咖啡馆之前，老郑是搞滑雪的，也因为这样的兴趣爱好吸引了同批“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这几个合伙人也都是之前滑雪认识的朋友。”第二次传播则是爆炸式的自发营销，当然，照片出圈是一大亮点，“潮人”们的集合打卡，以及高品质的滤镜为这个地区赋予了更多神秘的色彩，“到处都是太好拍了，随便一个角度就能轻松出大片，怎么拍都很好看的一家店”也侧面说明了该店在互联网上火速出圈的秘诀，老郑也坦言，“很多人发给我抖音和小红书我们的店，但其实我自己都刷不到，你还别说，拍的确实好。”
其实不难想象，人们跋山涉水，开车半小时到两小时然后去往偏远乡村或山地，找到一家以咖啡为卖点或命名的咖啡馆，真的只是为了单纯喝到一杯好喝的咖啡吗？
能够不被互联网抛下，在社交里赢得话语权，或者说赶上潮流，收获一众点赞，或许远比那杯售价28-38的咖啡重要。一个颇为有趣的观察是，在我问到老郑店内的咖啡为什么都是外带杯，而没有玻璃杯时，老郑羞涩的提到：“可能因为我们的拉花都是印象派，独一无二。”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在乎的，味道不差，能够保持基准，拍照漂亮，不至于画面突兀，比起美妙的可以出片的环境而言，那些粗犷的细节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尽兴而来，满意而归。即使冷的瑟瑟发抖也要裹上波西米亚狂想曲风的毛毯在夕阳下打卡拍照。”你能在几乎所有到来的人身上看到一种意识出逃般的满足的久违快乐。
“我们咖啡豆的用量连供应商都吓到了。”
在愈渐翻新的社交语境下，不难发现，为咖啡买单的消费者不仅需要在乡村咖啡馆的现场获得掌声，还需要在朋友圈，在小红书，在B站等各样平台上获得更多的点赞，“换句话说，这更多是一种精神消费。”
在鄠邑区因“忙罢艺术节”结缘，后来也择址于乡村开咖啡馆的女博士绘婷看来，“咖啡馆的设计与定位装载着某种生活的理想，游客选择的不是简单的“打卡点”，而是富有体验和想象空间的高品质闲暇生活。而作为一种乡村新型业态，乡村咖啡馆的存在不仅为乡村吸引了更多的年轻人，也为乡村振兴增加了亮点。”
受限于大城市生活空间的逼仄和紧蹙的工作状态，回归乡村，或者说享受田园慢生活成为了不少人心中最为接近的“诗和远方”，“乡村远离拥堵和喧嚣，是工作之余散心的最佳选择。与其说是来乡村咖啡馆打卡，倒不如说是找个舒适的地方放空自己。”
事实上，作为某些连接点，不管是窑洞咖啡，还是丛林咖啡，如果细细观察，都不难看到，这些咖啡馆相聚不远的地方，都开始零星出现各样业态，比如露营的天幕，规划的花海，或者说民宿及其他娱乐设施，无论是自发去往乡村创业的年轻人，还是有意引入新产业的乡镇本身，都让这些地方重新形成了一些新的区域服务型经济。
有人评价到，“虽然包裹着各样高端的外壳，但你不能不说他是“农家乐”4.0进阶版本，因为核心的本质还是城市的人们去往乡村过一下新鲜生活，真要让久待，那可是呆不住的。不管是熊猫还是老郑，都会每日往返市区和山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双城生活。”
农村的日子还是会面临很多困难，城市强大便利的生活系统在农村完全是另一幅光景，老郑提到，“外卖和物流在这里都是难以企及的存在，用水用电也受到很多制约，我们的日常冲咖啡物资从建筑材料到矿泉水都靠‘三蹦子’一车一车往上拉，有时候也只能靠人力。网上买的东西都只能到小镇，再取就要自己骑车过去拿，这些都是问题。”
基础设施建设的滞后使得人在日常生活中面临着诸多不便。“举个例子，这里水不太方便，我们的人工草皮浇一次水得叫三大卡车，一车就好几百。”想象中的乡村生活是田园牧歌，但无论是改造还是装修，甚至于居住想要达到舒适都得需要更多成本，老郑的改造预算从最初的20万到最终落地的50万，熊猫一期的改造也花了“至少25万左右。”
当然，另外的问题却还是和人相处，乡村并不只是画面或照片呈现出来的祥和宁静。“怎样和村民共处，找到合理的共生空间，再去维系和融入，不让别人眼红和排挤？”即使在半山腰上营业了2年多，熊猫还是没能找到答案。
“就你跟我聊天的这会，我们还受到了村民举报，原因无非就是停车占道，不规范，太吵，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吧，但归根结底，还是嫉妒眼红，觉得钱被我们这种外乡人给挣走了。”整个乡村的“交流”是非常频繁的，有声无声的，有形无形的。
熊猫的店面在半山腰上，受困于环境的限制，大部分试图打卡的人只得将车辆停在更适合的乡村平地上，熙攘的车辆让这个平寂的小乡村多了更多可以聊天谈话的闲资。“模仿的也就更多了，但这也挡不住，不过也算好事，某种程度上是带动了大家的共同繁荣。”
熊猫提到，在乡村创业和经营，跟在城市完全是不一样的，不只是换个场所那么简单，而是进入到了另一个社会，甚至要换一整套社会关系、以及跟人相处的方式。
但是拧巴和不适在获得甚为“坚实”的营业额之后，“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实不相瞒，我们二期店面已经正在筹备，马上也就对外开放了。”
人均70-90的客单价，以及200-300人的人流赋予了乡村咖啡馆各样的光环以及强大的吸引力，“这是个良性循环。”而文首提到的那些疑惑和关键词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也着实令人心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开门营业不到半年，周边就兴起至少2、3家类似想要模仿学习的店。”
尽管面对各样的竞争，但以长远来看，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审视当下，对于西安这些近郊的乡镇而言，乡村咖啡馆的发展与乡村共富的多重模式有着缱绻的交织，其间不仅肩负着促进乡村产业格局提升的功能作用，还承载着大批年轻返乡者的“创业梦”。
在各样年轻驱动力的加持下，咖啡馆也变得更加多元，书本、展览、写拍、打卡、甜点、露营、茶艺、集市甚至融合简约料理，都成为其中元素的铺陈，肉眼可见的内卷让乡村咖啡馆的赛道变得紧张又丰富。而这对于当下想要出门玩的普通人来说，无疑不是一件好事。
不可控的外部环境带来了不易消解的紧张和无力感，虽然生活被严格规定着，去哪里都要提前安排好，核酸的规则也不停改变，比起落地后的攻略计划，出发前的政策打听或许占据了我们更多的时间，但我们还是会抱有期待和希冀。毕竟没有人不向往旅行、自然、自我，而也正是这些琐碎的看似摸不着的东西，才在关键的时刻给予了我们安定的信念。
去乡村对于不管是经营者还是消费者，都或多或少有着些许寻找自由的意味，虽然背后有着打卡照片，流量网红或者某些概念的兴起和追求，但这样的记录在当下的生活里显然还是值得的。
它让我们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以及正在经历什么。
作者 | 汤加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