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曹保平：几乎所有人都能在《狗十三》里看到自己

大多数人对曹保平的印象是，一位严肃内敛的导演。与此不同的是，和曹保平合作多次的邓超曾说，曹保平身上是很有童真的。

“你身上的童真是什么？”曹保平笑了笑回答：“就是我去拍了《狗十三》。”他想，这大抵是因为他内心有比较简单和较真的部分，对圆滑和世故还没有那么娴熟，驱动了他在2013年完成了这个项目。

片名《狗十三》的由来：

“我的意思是一条狗和十三岁小女孩的意思。”

搜狐娱乐：这段时间你听到的，关于电影的评价，最多的是什么？

曹保平：听到最多的就是感同身受，这就是我的成长经历。

搜狐娱乐：媒体看片会的时候就有媒体哭到泣不成声。

曹保平：对，这个电影可能最不一样的就是它的共情性非常强，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成长的影子，而且是那么像，而且我觉得不只是年轻孩子，包括很多成年人，你比如像我一样的，其实我当时一看剧本的时候我也会被感染，那个情绪非常强烈。因为它不是说这个年代从十三岁走过来，是几乎每一个中国家庭都有从那个年龄和父母怎么相处，到自己成人，那经历是如此相似的，所以我觉得大家的共情会非常强烈。

搜狐娱乐：这个剧本与你之前拍摄的题材挺不一样的，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剧本你还搁置过一段时间？

曹保平：它确实是和我之前拍的，以及我之后拍的很多作品都不太一样，而且这也不是我过了这么多年对十三岁这个年龄的孩子特别有欲望想去表现，如果没有这个剧本我也不会有这个拍摄，肯定也不会去想里边的事。但是因为正好有这么一个剧本，看完了那个剧本对我的触动和感染力还是很强大，所以才拍。

搜狐娱乐：看剧本的时候，你最扎心的地方是什么？

曹保平：其实无处不在，非常多的气息和非常多的环节，小到她自己会挑着面摊在外面凉完了吃，你会觉得很有意思，那个年龄的孩子可能毫无目的性的，你也不知道她是好玩，你也不知道她是仪式感还是怎么着，她会有这样的行为，这个你编是编不来的。大到里面很多这种非常激烈的戏，我觉得到处都是吧。

搜狐娱乐：当时取《狗十三》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编剧本身就写了这个名字吗？

曹保平：不是，它原来剧本的名字叫《爱因斯坦和爱因斯坦》，但是后来名有些问题，需要重新改一个名，最后改成了现在这个名。

搜狐娱乐：很多人分析，觉得“十三”是阿拉伯数字13拼起来的意思。这个片名是想表达一种操蛋的成长过程的意思吗？

曹保平：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要非说有那个意思，那是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一条狗和十三岁小女孩的意思，这样的一个意思。

“雪藏5年”背后的原因：

和审查没关系，就是觉得现在市场比之前良性了好多，观众对优质内容要求变高了

搜狐娱乐：选择这个题材，你想到过电影拍完之后，五年都没能上映吗？

曹保平：当时不会想这些，当时只是觉得这是个有价值的东西，正好时间各方面也行，你需要把它拍出来，就是拍出来是一个很正经的东西。至于上或者不上，当时都没有想，反正就是走正常的程序，拍出来，送审，然后完成所有的环节。但是没上是因为，我觉得当时好像也没有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契机或者时机，那就说再等等看看什么时候上合适。再加上我自己后面有连续的拍摄，所以阴差阳错一放就放了这么多年。

搜狐娱乐：搁置是因为审查，还是要再找契机？

曹保平：和审查没有关系，当时2013年送审，很快就下来了。

搜狐娱乐：为什么你觉得，今年这个时候，是适合《狗十三》上映的时机？

曹保平：市场对作品内容的要求可能更高了，而且受众面也更多了。我觉得可能现在的市场比之前要良性了好多吧。

搜狐娱乐：前几年，你对国内剧情片的市场其实不是特别看好，当时你觉得院线里的剧情片大部分是及格线以下的水平。你觉得这五年的变化是什么？

曹保平：一方面观众对优质内容的要求可能是要改善一些，或者说观众的胃口要求得更多，但我不知道与这个有关系没，因为其实主力观众都是二三十岁的这一批年龄层的人，当然我觉得这一批年龄层里其实也有很多应该都是看剧的。但是外面的剧，你说不管英剧、美剧等等，我觉得它的剧情的完成度都非常非常高，所以可能看完了那样的以后，你吃过好东西以后你就天然要求更高么？

我不知道现在对内容的要求更高了一些，是与这个有关系还是没有关系，至于它具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变化，可能得专家专门去研究。但是它有这个趋势，和有这个需求，所以我觉得现在是这样的一个时机了吧。

选择新人张雪迎挑大梁的幕后：

“她对表演有天然的感受力，她的脸和角色的贴近度很高。”

搜狐娱乐：拍摄《狗十三》的时候，张雪迎是一个很新的面孔，为什么会选她？

曹保平：那你不选她，选别人也是个新面孔，因为十三岁、十四岁左右的孩子没有流量明星，也没有大咖，就是一个陌生的群体，所以还是选了合适的。我觉得她是千挑万选以后，在各方面条件是最贴近想要的角色的那个演员吧。她是我们选中了以后试了很多场戏筛下来的。

搜狐娱乐：试戏的时候，哪个部分比较满意？

曹保平：我试戏，惯常的是戏里那种很激烈的，或者说是相对比较复杂的，考察演员在角色里的延展度，边界能够有多少。试好几场，其实也是在试她的这种可能性。

搜狐娱乐：导演和演员之间是要建立一种信任感，她当时还是个小女孩，你们之间怎么去建立这种信任？

曹保平：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我觉得她可能还没有到这个需求的高度上，其实就是你如何因时地利诱导她，完成表演或者戏剧任务的需求，大概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搜狐娱乐：李玩身上童真丧失的过程很感染人，张雪迎演的过程，进入角色的过程顺利吗？

曹保平：她对表演可能有天然的感受力吧，这个是很大的作用。另外一方面就是你可以把每一场戏想要的意思，甚至更简单就是她的目标和任务跟她说清楚，我觉得可能就要好一些。

你一开始选择得对，比如说她的形象；或者有的演员形象本身就很容易归类；有的演员形象本身有相对的复杂性和相对的模糊性。就这张脸，可能你这样拍、那样拍，就可能表达的意思，某种意义上可能是含糊，但是在你的剪辑下有可能意思会更丰富。

所以一开始选择她演李玩，我觉得她那张脸和那个角色的贴近度很高，同时我觉得她那个表情有时候某种意义上可能延展的方向会不一样，比如同样是一个哭泣的表情和另外一个哭泣的表情，她赋予内容的丰富性会不一样，也可能还会有其他更丰富的意思在里面。所以我觉得可能最后构成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吧。

搜狐娱乐：很多演员谈到你的时候，包括周迅、邓超都说到一个特点，就是你很会折磨演员。在这部戏里，你有特别折磨演员吗？

曹保平：我觉得还好，因为主体的戏是在这个小孩这儿，所以这个小孩就刚才我说的，因为他和惯常的交流方式不一样，你不能跟她那么费劲地去分析人物，你也不能用惯常那样的方法去拍，你得用一些迂回的办法来想办法达到你的目的，所以它就没有那么像其他那些戏那么折磨。但也其实挺费劲，很多场戏也是挺折腾的。但是周边的演员，其实那些演员本身都是非常好的演员，所以拍起来还好，没有那么难。

搜狐娱乐：张雪迎有没有哪一条戏拍了很多遍？

曹保平：其实就和狗的戏可能拍的比较多，也因为一个是动物，一个是小孩，这俩在一起，都是有不可控的一面，所以会相对比较费劲。狗和她在一起的戏，有的拍个四五十条都拍不到，还挺着急的，别的都还好。

《狗十三》之于导演的意义：

我身上的童真？就是拍了这个，简单、较真，对圆滑和世故还没有那么娴熟

搜狐娱乐：很多人看完《狗十三》，对其中纯真丧失的感触很深。你觉得为什么这个东西对观众的杀伤力很大？

曹保平：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它的共情度太高，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所以它会引起反响那么强烈。

搜狐娱乐：你在成长过程中，在哪一个时刻感觉到长大了？

曹保平：好像人永远没有那个时刻，我觉得每个人最后长起来的时候，都是在自己懵里懵懂的过程中，没有截然地说，哪一天、什么时候，我突然觉得我长大了，这一刻是不存在的。

搜狐娱乐：你的成长中，有没有类似像爱因斯坦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

曹保平：有啊，我也有很多共情的地方，我小时候也挨打，我也闹腾。这种影子在很多人身上，几乎每个人身上，我觉得包括成年人身上其实无处不在，因为你也是从十三岁走过来的，然后你生活的十三岁的那个年代和今天没有区别，因为我们的家庭结构是没有变化的，家庭相处的方式也是没有变化的。所以那个共情感非常强，都一样。

搜狐娱乐：其实很多中国式教育的家庭里面，父母不觉得打孩子是一种过错，你对这方面的态度是什么？孩子犯错的时候，应该怎么教育？

曹保平：我觉得这个很难说清楚，当然暴力肯定是一个不对的方法。但是在中国这样一种传统伦理的家庭里，家庭结构造就了两者之间的不平衡，所以有时候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可以叫施暴，另外一个意义上他们根本不叫施暴，他们叫教育。其实就是不可避免的。

你也不能简单地说它就怎么不对，当然它肯定是不对的，但是你也不能简单就归纳为一个不对，而去声讨和谴责。这里面容纳和包含了太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博大到了你根本不是一个父母关系、父子关系或者家庭关系能够说明白的，它其实已经涉及到一个中国社会结构以及中国文化这样的一种大的宏观的背景造就的一种个体的家庭问题。

这一言难尽，所以我觉得这也是这个片子背后要说的那个东西的复杂和价值所在。

搜狐娱乐：电影的结尾挺残酷的，李玩意识到成长，又看到了这个过程在弟弟身上重演。你对这种青春的消失和成长的态度，是比较悲观的吗？

曹保平：我觉得你说所谓的残酷，那是因为你看电影你觉得残酷，其实你觉得你自己成长起来残酷吗？我觉得每一个中国的孩子成长起来，我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很认真地说，我成长起来是很残酷的。但你把它放在电影里看你就觉得残酷了，放在你自身，其实你浑然不觉，你也就这样过来了。所以这个问题看你怎么看。

搜狐娱乐：看之前是浑然不觉的成长，看完以后突然发现，原来我也经历过李玩的那个部分，但已经回不去了。

曹保平：对，那你这是因为你，通过这部电影会映射到自己的十三岁，你可能会想我曾经也那么惨，也那么不容易，也那么残酷。但实际生活中的你，你会在那个年龄和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残酷吗？你没有觉得残酷，你就稀里糊涂就过来了，所以有很多时候它的问题会在于我们其实并没有去观望我们曾经成长或者曾经过来的时候的样子，而这部电影可能促使你去观望一下，我觉得基本上这样吧。

搜狐娱乐：很多人觉得，曹保平是一个严肃的、内敛的人。但你身边的朋友，比方邓超说，你身上是很有童真的。你觉得你身上的童真是什么？

曹保平：就是我去拍了《狗十三》了。还是比较简单和较真吧，因为圆滑和世故可能还没有那么娴熟，可能多多少少，我瞎猜，我估计可能是与这个有点关系。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