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 东篱生丨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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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 远
□东篱生/ 文
龙江由西北而来,到此顿了一下,略微回头画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几”字,在“几”字的“横”上有条小河汇入,然后折向东南,一路文文静静,迈进柳江。
怀远古镇就坐落在小河汇入大河处的三角里。
八桂多山。
公路两边不是沟壑就是山梁、河道,弯弯绕绕,绕绕弯弯。
铁路坡度不能大,弯度不能小,尽量取直,便需开山、凿洞、架桥,比公路投资大、建设难度大。常会看见大山里的铁路一会儿与公路并行,一会儿山水独步。
也像机器一样,随着时代发展和科技的进步,年久的铁路逐渐满足不了时代的要求,要更新换代,与现代化接“轨”。
终于在这条铁路建成六十多年后,一支拉着锅碗瓢盆的建筑队开到了怀远地面。建设者们在荒野中紧挨工地支起帐篷,用的工具、电缆、通讯器材、贴着铭牌的施工用品,随随便便散放在帐篷前后左右,也不用守夜。铁路附近的人从小就受到教育,偷盗铁路器材要判刑。然后,在附近高地插上红色的旗帜。他们说,红旗能辟邪,也是目标,还可以凝聚人心,给人归属感、团队感。也是,在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南国野外,红色无论从其穿透力还是号召力抑或生命力,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和意义。
小侯就是这支铁路技改队伍中的一员。负责保证帐篷里的人有饭吃,保证伙房师傅有事干。
旗帜是小侯的目的地。但是他不愿看到光着脊梁板的大老爷儿们饥肠辘辘等饭吃和狼吞虎咽的样子,况且一天送一次,着实有点厌倦。他更愿意隔三差五到怀远小镇上,做那“早起开门七件事”。即便是买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也会愉快地跑去,挨着商店问问价格,和老板搭讪几句,这样转着转着就转到了米铺。
米铺里有位漂亮的阿姐。
那是第一次来买米,米铺阿姐介绍说:“我家住在镇子上,你们出门在外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只管吱声,我们少数民族个个热情好客。”
“你是什么族。”小侯问。
“水族,这个族比较少哦。”她认真回答。
小侯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条条一只只鱼虾螃蟹河蚌来,慢慢在河滩上爬行,在水里游荡。这样想着,一不留神坏笑就出来了。姑娘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小侯,一脸狐疑。忽然明白了什么:
“唔哟,小北佬,脑子下河了啵。”
以后,小侯有事没事总爱到镇子上,到百年古街,总爱到米行。愿意买她的米,吃着香;愿意和她说话,听不太懂,反而别有味道。心与小镇也像有条线连着,或者说心被小镇牵着。下雨天,淅淅沥沥,工地干不成活,放了假的小侯会在小镇上玩上一整天。当然,那个不在闹市的米铺每次都是他呆得时间最长的地方。还从米铺阿姐家的船上学会了划船。
北方的人,对南方的芭蕉、荔枝、老榕树,都有充满美丽的无边遐想。也许是这片土地很喜欢这帮北方的劳动者,存心要留他们多享受下这方青山绿水。怀远标段原定一年半的工期整整做了四年。
春天来了,小侯第一个到小镇上置办吃喝,向米铺阿姐打听谈论这里过年的风俗。
“年猪要杀噢,腊肉要做,游行表演也有啵。”米铺阿姐扳着手指头数,生怕漏了一项。
让小侯羡慕又惊诧,杀一只大猪啊,真能吃!可是这么能吃肉、顿顿离不开肉的怀远人,怎么都个子矮矮,都精瘦精瘦。哎,小侯想不明白,米铺阿姐也说不清楚。
铁路建设者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流动”,数千公里长的线路,都是他们的工作点,沿途附近的村庄、镇子都是他们生活的地方。干完这一段,下一段还等着呢。
在撤离前那年腊月的一天,小侯去向米铺阿姐道别。
“你两个月没来了吧,覃云把米铺盘给我了。”店里坐着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男人。
“她去哪了?”到现在他才知道她的名字。
看看不像要米的主,中年男人没好气地说:“去哪啦?跟她赌鬼男人出国了。”
街上依然热热闹闹,卖鱼的老爹像杀猪一样割着鱼肉,高声叫卖。这些买卖人,你不能拿眼睛看他,一看就喊你,搞得很不好意思。龙江依然静静流淌,码头上的艄公打着手势,喊小侯到船上喝酒……
“出国”是啥意思。小侯的耳朵有些发混,脑子有些昏。是真到国外去了,还是像什么公司电脑记账一样,把人死了记作“出国”。
老榕树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头发,落到脸上,凉丝丝。他用力摇了摇头,像要把水珠甩掉。
“宜山、宜山,走啦走啦!”公交司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像做了一个梦。随即冲司机友好地笑笑,挺直腰身,快步向着公交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