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沈腾当噱头，开心麻花还行不行？

Sir忍不住想聊聊了。

喜剧版“罗生门”。

源于跨年档新片《李茂扮太子》。

马丽、常远、艾伦等主演。

看到这几个人，你第一反应是啥？

这也是电影除口碑外最大争议一点：到底是不是开心麻花作品？

评论区，一边是因为影片口碑大喊“开心麻花不行了”。

另一边，忙着替麻花解释：

只是演员“外出”拍片，不算开心麻花出品。

从横跨话剧、小品、电影的国产喜剧金字招牌，到众说纷纭的“流量厂牌”……

观众的偏爱与失望，不外乎两个疑问——

开心麻花是谁？

开心麻花，还可以成为谁？

01

要Sir四个字形容过去的“开心麻花”：

一路高歌。

2008年，在称不上火爆的话剧市场杀出重围，截止至今，在北京及全国中心城市上演超过4000场。

2012年，跳出舞台，迈入电视荧屏。

首秀即央视春晚。

原创小品《今天的幸福》表演结束，被观众评委“今年最好看的小品”，为春晚语言类节目注入少有的新鲜。

那一年，沈腾有了第一个属于舞台的名字“郝建”。

第二年，开心麻花继续二登春晚，延续《今天的幸福2》。

沈腾一句台词，成了当晚最大的笑点：

打败你的不是天真

是无邪（无鞋）

谐音梗？

的确，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把脚郑重翘起90°，松弛又灵气的“郝建”，打破了以往春晚舞台的印象。

那次之后，沈腾+马丽，正式成为了观众心里的喜剧标配。

高光绝不是一蹴而就。

天亮之前，开心麻花曾熬过一段漫长的黑夜。

开心麻花实际创立的时间，在2003年。

2003年，《翠花，上酸菜》的导演田有良找到朋友张晨和遇凯，原本是商量一起筹拍电视剧。当时田有良还买了小说《钻石王老五的幸福生活》的版权，准备改编成电视剧，名字都想好了，叫《艰难爱情》。

△ 即后来邓超、车晓主演的《钻石王老五的艰难爱情》

可惜计划因为“非典”而搁置。

于是，三人只好转向制作过程相对简单的话剧舞台，成立了一家文化公司，取名开心麻花。

当时，市面上的戏剧大多是严肃题材。

三人不想无意义地重复，随即达成共识：做喜剧。

开心麻花第一部话剧《想吃麻花现给你拧》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

当时，沈腾还只是个站在海报两边的配角。

C位：何炅和谢娜。

剧情主要讲述——

房地产销售王东因志大才疏而不受领导和同事们待见。一次，上网聊天时偶遇神秘网友“麻花”，王东用灵魂跟“麻花”交换了七个愿望，之后，开始好事连连......

如今看来，这部剧几乎代表了开心麻花之后的作品风格。

魔幻、现实、讽刺，但一定要出梗。

《想吃麻花现给你拧》最开始演出场地设立在北京的东棉花胡同里。由于停车不便，起初并没多少观众愿意买账，几乎是演一场赔一场。

最冷清的一场，只卖出4张门票。

大家商量了一下，演出一次成本要几万块，公司熬不起了。

与其赔钱，不如退票止损。

沈腾清楚地记得，当时，四五个领导站在雪地里，等这四个观众到来给他们退票钱，一边道歉，一边报销他们来回的路费。

剧团入不敷出，演员们都出去跑剧组赚外快，或者干脆直接辞职转行。

沈腾也不例外。

他曾去剧组试戏，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其中一位拒绝他的导演，宁浩。

当时他试镜的《黄金大劫案》里的小东北，本以为能凭借跟宁浩的关系走走“后门”，没想到还是以长相略老为由，被宁浩拒绝。

△ 2019年沈腾与宁浩合作《疯狂的外星人》

不过好的喜剧，就是生长在现实的土壤里。

这样的经历，无形间，也拉近了开心麻花与现实的距离。

回顾开心麻花的早期戏剧或小品，皆是以困境中的小人物为主角，视角“平视”，不悬浮、不自顾自玩乐，大多以魔幻现实主义为基底。

甚至会直接取材自社会话题和新闻事件。

2014年的小品《扶不扶》，聚焦扶老人事件；

2015年的《投其所好》，主题：职场腐败。

但Sir印象最深的，还是——

2015年《欢乐喜剧人》，沈腾模仿卓别林表演的小品《小偷在哪儿》。

一个好人，一个小偷，斗智斗勇。

表面上是喜剧，但直到两人扭打的一刻，故事才真正开始。

坏人明目张胆行凶，好人束手无策。

沈腾为阻止小偷偷窃，跟他在车内搏斗了起来，这时候车上的乘客在做什么呢？

戴上墨镜，视而不见。

沈腾挨了两刀子后，把被偷窃的钱包一一还回，乘客才知道刚刚他在搏斗什么。

但结局会改变吗？

不会。

感恩和逞能从来都是互不相干的两件事。

结尾，乘客仓皇而逃，下车后一哄而散。

反倒是小偷忍不住动了情，帮沈腾包扎起了伤口。

排练时，开心麻花的组员认为结局，小偷反转的善意行为不合常理，建议换个人。

但沈腾说：“这个东西（默剧）值钱就值钱在这儿。”

看不透的，才叫人性。

好与坏在这一刻，被模糊了边界。

留在了好人独自一人落寞的眼神里。

02

如果说舞台上的开心麻花，是在纯粹地“燃烧自己”；

那么电影里的开心麻花，则是在“重构自己”。

他们要接受更多观众，更大市场的检验。

2015年，借着《泰囧》活跃起的国产喜剧市场，开心麻花正式进军电影。

那年被外界称为“最拥挤国庆档”。

《港囧》《九层妖塔》《解救吾先生》《第三种爱情》等17部电影扎堆在这一档期前后上映。

大片夹缝中，《夏洛特烦恼》上映首日排片占比仅为12.1%，而《港囧》《九层妖塔》排片均在30%以上。

但最终，名不见经传的麻花团队以豆瓣7.7的口碑、高达60%的上座率，夺下14.4亿票房，完成轰动华语电影圈的“屌丝逆袭”。

这一炮，轰出了沈腾这一新晋“喜剧之王”，也轰出了“开心麻花”的新招牌。

这次爆火当然有“运气”——

那时电影市场依然火热，但流量和大IP的“金手指”逐渐疲软，银幕急需新气象、新面孔。

大银幕，是开心麻花做好充足准备的尝试。

可尽管如此，回看这些作品，我们依然能挑出统一的瑕疵：影像的舞台感、叙事的拼接感，人物塑造的符号化……

那么好在哪？

在Sir看，冲击力。

密集包袱的冲击，来自话剧舞台多年积累的文本打磨和观众反馈，已然纯熟。

以及，情绪的冲击。

开心麻花电影，总是游弋在普通人的现实与梦境之间。

《夏洛特烦恼》，利用穿越。

这部戏的构思源于天涯论坛上的一个热帖：

“假如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高中的课堂上，阳光洒进来，现实中的一切原来是一场梦……”

开心麻花把天马行空的呓语，巧妙地转换成中年生活里的一声叹息。

《西虹市首富》，利用金钱。

它拍得更“飞”。

沈腾饰演的王多鱼，没钱、没房、没女朋友、没样貌，还被球队开除。

处于人生最低谷的他突然成了巨额遗产继承人，继承遗产的条件是一个月内必须花光十亿资金。

他的烦恼，从没钱花，到没地方把钱花光。

《羞羞的铁拳》，性别交换。

搏击选手艾迪生和体育记者马小，因为一场电击事故灵魂互换。

“换身游戏”，看似单纯是服务于喜剧效果。

实际上，喜剧背后，是紧贴生活与小人物的视角洞悉，是立足于人性左右的批判，是撕开现实伤痕的勇猛。

以极端的情境，托出生活困境。

笑，但是笑中有泪。

做梦，但是梦里有得失。

最后，回到原点，看起来是一个人，但已经换了个人。

简单来说：

普通的喜剧是，哈哈哈。

开心麻花的喜剧是，哈哈哈之后，你会开始陷入沉思，甚至沉默。

《夏洛特烦恼》，对准的是欲望。

Sir最被感动的一个镜头。

说起来很简单，无非就是马冬梅做的那一碗茴香打卤面。

但，就是这么一碗曾经吃到流汗都是茴香味的面。

功成名就的夏洛，却硬是吃得不声不响。

吃完后，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那瞬间所有荒诞落了地——

似乎，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会做面的“马冬梅”；

同时，每个人心里又住着一个躁动的“夏洛”。

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驴得水》对准的是暴力。

故事充满隐喻性，用尖锐的笔触，撕开人如动物般原始的掠夺和自诩正确的侵占，人性在伪装之下张牙舞爪。

裴魁山。

上一个镜头，他还对着张一曼情深几许。

他以为自己和张一曼上过床，张一曼就理所当然是自己的，他的表白如同施舍。

哪知张一曼拒绝了他。

下一个镜头，裴魁山变脸。

在张一曼最无助的时候落井下石，用最难听的话当众对张一曼“荡妇羞辱”。

《半个喜剧》镜头聚焦的是阶层。

阶层意味着什么？

话语权。

任素汐饰演的莫默，曾经指着孙同破口大骂：

你就怕得罪郑多多对吗

你就是他的狗

为什么？

因为她有北京户口、房子和银行的稳定工作。

孙同的窝囊看着可气，但可气的深处亦是可怜。

他的话语权、他的选择权，从来都不在自己手上。

你生下来什么都有了

你这种人就是没法理解

我们这种人的处境

仔细看，画面里。

莫默和孙同站在两侧，中间隔着一道门。

代表了他们之间因为经济、家庭所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一道门，正是开心麻花想要观众走进去的——

喜剧的深处。

好的喜剧，从来都不只是喜剧。

而是聚焦现实、聚焦焦虑，绕过生活光鲜的一面，用诙谐的方式去倾听那些被社会遗忘的沉默。

03

最后，如果以市场角度对开心麻花“估值”。

作品（包括电影话剧小品）和演员，无疑是明面上最有价值的“资产”。

而输出优秀喜剧演员的能力，则是它最容易被忽略的“无形资产”。

培养一个喜剧演员太难了。

而开心麻花幸运就幸运在，与沈腾马丽艾伦等一代演员的契合。

以沈腾为例。

有段插曲——

当年《想吃麻花现给你拧》演出期间发生过一次意外。

谢娜吊着威亚刚升到半空，话筒忽然掉落，“哐当”一声砸到地板上。

现场一片寂静，对这样的演出事故措手不及。

这时候，沈腾嘴里突然蹦出一句：“经理，咱们也赚钱了，房盖也该修修了。”

一下子，把事故扭转成包袱。

就连以毒舌出名的王晶，都曾直言不讳：

现在（国产喜剧演员）就只有沈腾比较好

喜剧演员最重要的是什么？

力度和节奏。

轻了、慢了，火候不足没笑点；

重了、快了，火候太过，观感容易生硬油腻。

这点，以《西虹市首富》最后一幕为例。

王多鱼经过一番心理斗争，终于带着钞票来到废弃大楼，准备赎回女朋友。

这里，如果处理得不当，就很容易沦为扁平化的煽情。

你看沈腾是怎么处理的——

嘴上放狠，眼睛紧闭，表情狰狞。

边哭边喊，边喊边怂。

又愤怒、又害怕、又不甘心、又窝囊。

小人物的市井、势力和温情，被拿捏得死死的。

开心麻花自然是知道喜剧演员的重要性。

所以，一路走来，开心麻花的发展模式都是：

不请流量、不靠大明星。

用戏剧IP改编影视，以一代演员推出第二梯队新的喜剧人才。

《羞羞的铁拳》。

沈腾退居客串身份，男主角变成艾伦。

《李茶的姑妈》。

轮到艾伦做配，黄才伦接档男主位置。

这种模式总的来说：好坏参半。

好在于，固守专业。

坚持内容起家，不容易丢失喜剧的质感与辨识度，不至于让喜剧沦落至空有华丽、实则杂乱的明星拼盘式演出。

且“人才+IP”强强联合的结果是，演员、品牌效应强。

就像那句流传已久的网友盖章：麻花出品，必属精品。

但坏，也在这。

品牌效应过强的另一面就是，演员都自带“开心麻花logo”。

于是，当演员出演“非开心麻花作品”时，观众本能也会将其归纳为“开心麻花出品”的行列。

光这五年，除了开头所争议的《李茂扮太子》。

还包括《日不落酒店》《一念天堂》《人间·喜剧》《阳光劫匪》《测谎人》《跳舞吧大象》......

以上，确实非“开心麻花出品”。

实际上，开心麻花从《夏洛特烦恼》之后，产量基本保持在一年一部的慢步调。

2016年的《驴得水》、2017年的《羞羞的铁拳》、2018年的《西虹市首富》《李茶的姑妈》、2019年的《半个喜剧》。

以及即将于2022年上映的《超能一家人》 和《独行月球》。

为什么慢？

慢，是试图保持清醒。

开心麻花之前的作品大多由开心麻花的舞台剧作品改编，是捷径，也是难点。

难点在于，舞台剧重在“幕”，而电影是“镜头”的艺术。

哪怕是表演之间，也有属性的差距。

以《李茶的姑妈》为例， 电影版改编自开心麻花同名话剧。

同样的剧本，同样的换装。

在舞台上，黄才伦楼上楼下来回奔跑，远看是卖力和搞笑。

但一旦切入电影镜头，失去了舞台属性，就是夸张和慌乱。

这是开心麻花在创新路上，一次不算成功的教训。

但整体来说，比起市面上盲目跟风爆款，或以怀旧作为财富密码，甚至以一种流水线的方式创作喜剧系列。

开心麻花还在努力地吸取这些“教训”。

当年，《夏洛特烦恼》大爆后，几度有人规劝开心麻花继续趁热开拍《夏洛特烦恼2》，但开心麻花的决定却惊掉所有人下巴。

隔年，从喜剧，转型荒诞文艺电影《驴得水》。

最终票房1.72亿，与《夏洛特烦恼》的14.4亿相差的几乎是一个“0”的距离。

但其中的艺术价值，没有人比开心麻花更珍视。

△ 《驴得水》豆瓣评分，好于93%喜剧片

直至现在，开心麻花都没有开发过“2”系列，而是不断在推出新剧本、新导演、新演员的道路上行走。

这也是开心麻花能走到今天的缘由。

先取悦自己。

再取悦观众。

Sir尤其记得那个10年前的故事——

2011年12月，开心麻花第一次带着作品竞赛春晚。

初审在五棵松的“影视之家”内，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小会议室，本来参加的只有4个导演，最后现场却来了20多人。

其中包括各类别节目的导演、制片人，一下子把整间会议室都挤满了。

原来，他们都曾经观看过开心麻花的舞台剧演出，是开心麻花的“粉丝”。

固然。

今天他们面对的观众远不止20人，而是20万，甚至20亿……

“金字招牌”的号召力，也面临稀释。

开心麻花确实走到了更关键的“下半场”。

但说到底。

开心麻花不应该成为谁。

Sir更期待看见，那个真诚且特立独行的，开心麻花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