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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只想纯粹开书店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真实的冰与火
2017年,孙晓迪怀着对独立书店的美好想象,在沈阳创办了离河书店。开了没两个月,她就发现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
在这本《可是,我开的是书店》里,孙晓迪毫不遮掩地讲述了开书店这件事带给她的烦恼与彷徨,她曾批评跟书店抢资源的电商平台,吐槽走进书店的各种奇葩顾客,也劝说过很多想开书店的人,让他们离书店远一点。不开书店的人不会知道:书店并不是美好无垢的桃花源,只是一桩尘世中的凡俗生意。
最近三年,离河书店常常在生存的边缘挣扎,是陪伴离河书店一路走来的忠实顾客们给予的支持与温暖,让孙晓迪几番犹豫,还是顽强地把书店开了下去。
“不开书店的理由有一万个,但只有一个,也能让我坚持开下去。喜欢书店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需要我,需要我的离河书店,那我就陪着他们把书店永远开下去。”今天夜读,进入一家书店和它背后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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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开的是书店》孙晓迪/著
理想国·河南文艺出版社
2023年5月版
离河书店的面积小了90%,只剩下38.6平米,还得算上外面的咖啡区,里边只有27平米。这点地方塞下了所有书。它们不再充当装点空间的摆设与道具,而成为每一本都书脊朝外、等待顾客翻阅的待售品。高明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了也不管能不能挣着钱,一家店,最重要的是开店的人要感到舒服和自在,这样才能长久地开下去。有意思的是没有人对新书店感到不满。
第一个来的会员说这里让人很自在,第二个说这里很舒服,第三个说不想走。有个外号鹿鹿仔的女孩子算是离河书店死忠粉丝,但很少来书店,都是线上交流,偶尔来也是取完书就走,不肯多待的表现很强烈。搬家后她没事就来坐着,看看书喝喝咖啡和我们聊天还会去公共休息区荡秋千。她说现在的离河书店才像我们开的书店。
高明说他不想去华山论剑,也不想从欧阳克拼成欧阳锋,高明说他连顶级高手扫地神僧都不想当了。他就做个平平无奇的铁匠,就算手上有功夫,也只露给懂的人看。
高明终于放下了在沈阳挣一笔大钱、不辜负自己一身本领的执念。离河书店的灵魂读物是读库出的《嵇康之死》,高明说他终于懂了。嵇康的学问是给自己的,从来就懒得卖弄给别人看,更别说为皇帝服务了。虽然他的学问远超当世很多人,可他就只当个铁匠,内心富足而平静的铁匠。
我们应该比感到嵇康幸福,卖书哪儿有打铁累啊。
2020年还有几天就过去时,离河书店爆了单。我设计策划的“书的盲盒”因为网络平台小红书粉丝的认可,卖了1500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放弃挣钱时,钱就来了。我开心地在公众号发文章告诉大家:有什么比书店挣着钱还让人高兴的事呢?
店庆之后,为了增加收入,我们取消预约制,又开放了离河书店。高明把二楼的咖啡设备和桌椅搬下来,折腾了整整一天,重新布置了书店的格局。二楼和三楼就此关闭,再也没有开放过。每天都有人走进书店,挑本书坐到咖啡桌上,直到看到桌上贴的“消费入座”字样,或者被我提醒,再悻悻离开。开放后的离河书店依旧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依旧得不到所有人的欢心。
我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国庆节上,文创园也拿出了背水一战的气势,大兴土木到处张贴,同时举办了为期整整七天的市集。上一个国庆节,离河书店每日营收一万上下,盛况令我记忆犹新,而疫情后的第一个七天长假,第一天的营业额只有两千。到了第三天,降到一千,后面的几天不过几百。我的心无法抑制地下去,像被封在冰冻的湖底,喘息都变得艰难。
我在书店门口摆了旧书和杂货摊,不少人流连其中,但很少有人找我结账。大多数时间我都在看书,以两天一本的速度消耗必读书单上的书目。看完《东言西语》之后我终于忍不住焦虑,走进店里,正看到高明礼貌地请一个带着孩子的家长离开:“您的孩子太吵闹了,不适合来我的书店。”那位家长大骂着甩门而去,最后一句话我听得清晰残忍:“这种书店就该倒闭!”是啊,我凉凉地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做这件事呢?只是为了观看一场场来书店拍照打卡、喧哗无礼、卖弄虚荣但是连《活着》是莫言还是余华写的都分不清的闹剧吗?在我的摊位前,有个女孩拿起一个十块钱的皇冠烛台摆了好多个姿势,让男友换着角度给她拍照。她男友扭曲身体,胳膊肘差点支到了我的脸上。在他们终于调试好最佳角度之后,我用书挡在了女孩和镜头面前:“不可以拍照。”
那女孩粗暴地把烛台丢到摊位上,用好看的大眼睛瞪了我一眼:“你也没说不能拍呀。”
他们走了很久我才想起来应该回一句“我也没说能拍”,但已经晚了。在我的认知里,摊位上摆放的杂货不是用来拍照的,毕竟摊主不靠拍照挣钱,但在这种所有人都没钱但又想逛街的情况下,拍照是他们愿意来实体店的最大动力了。
我长时间地盯着摊位上无人问津的二手书,有人随意翻开又随意扔进去,对待它们的耐心不如一块抹布。有人拿着五本书跟我讲价,说加一起十块钱给我吧。更多的人被迫站在一排日本进口橡皮前,他们的孩子哭喊着要买走一盒。整个国庆节我卖出去五十盒橡皮,收入一千元,利润三百多。这让我感到自己和天桥上卖鞋垫的大姨没有区别,无非是我的东西更加花哨更加昂贵而已。我长时间地问自己:孙晓迪,你放弃那么多开书店,就是为了坐在摊位前卖橡皮吗?
好几个外地熟客特意来看望我们,高明将他们请进书店,送他们咖啡,和他们聊天。本地的熟客比如泪姐和万古江河,还有几乎成为义工的老王,一大早就来书店了,帮我们维持小咖啡的秩序,劝告游人保持安静,甚至在高明上厕所时站到收银台前结账。会员小酒带着市集上买的蛋糕,陪我摆摊,听我抱怨开书店这破事让我有多绝望。她抚着我的后背说加油啊晓迪姐,我发了工资就充卡,“绝对不会让离河书店活不下去”。可在刚刚的聊天中,她明明告诉我自己八个月没领到工资了。
我看着小酒热烈的神情,只能把“我不想开书店”咽下去。小酒他们在两个月前的店庆时倾囊相助,满足我的所有要求,包容我的所有任性。我本没有资格得到这些,只因我开的是书店,他们就给了我最大的容忍。假如我把书店关了,我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睛。
但开书店又让我这样痛苦,这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让我看不惯走进书店的大多数人。再次开放书店之后,我在门口贴了一张海报,名为“离河书店使用事项”,写满了直到现在仍被评为戾气太重的文案:谢绝摄影、不是图书馆、小孩不能乱跑、管好你的孩子、消费入座、保持安静、请让我们活得体面些……很多人看到那张海报,掉头就走,在社交平台批评离河书店态度恶劣。也有人因为这张海报推开门,像找到组织一样面露欣喜,但人数很少,至今保持联系的只有两三个。我把这张海报发到小红书上,也遭到了很多谩骂,但有一个留言让我心里狠狠动了动,“老板把书店开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开?这么讨厌别人来你的书店,不如在家开图书馆吧。”是啊,也许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以为离河书店是被需要的,才挣扎着开下去,没准离河书店关了也不会有什么。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国庆市集的第三天,又来了一位外地会员,昵称是扶苏,一位小学语文老师。身高一米九,像巨人一般的他,有一颗细腻的心。他帮我摆好烛台,整好旧书,又把种类繁多的橡皮仔细分类,接着坐在小板凳上,像熊一样温柔地对我说:“晓迪姐,我喜欢的是你和高老师,你开不开书店我无所谓,只要你还卖书就行了。”扶苏老师不会知道他的话让当时的我何等的如释重负。假如可以,我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场。在我深深怀疑开书店的意义时,不得不为责任和使命挣扎前行时,他是第一个告诉我其实不开书店也没事的人。
我终于产生了退意,心里有种东西在不动声色地侵占我,那是绝望,是深深的、承认失败的绝望。我开始看房,每天晚上打开房产软件看我能买什么样的。我有一个公寓,一间商铺,把它们全卖掉有一百五十万,够我买一个还可以的了。我三十八岁了,没有房子,所有成绩是开了一家书店。她很好很漂亮,给过我盛大和美好的时刻,但是她不挣钱。三年了,我没有靠开书店挣到钱,这让我非常绝望。
我又像没开书店时的那些日子一样,总哭,总在凌晨苏醒。那时我还有一个信念,以为开了书店一切都会变好,现在只有无边无际的颓丧。我控制不住情绪,对所有人都恶语相向。继马力和华子之后,我又把怒火发到了大侠身上,嫌她设计的盲盒包装到不了我心里。其实跟她无关,只是盲盒卖得不好而已。大侠很委屈,高明只好请大侠吃饭,让她离我远点。
原标题:《每一个只想纯粹开书店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真实的冰与火|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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