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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奥会中国惊艳世界的美,到底美在哪里?
读者朋友们新年好呀!先在这里祝大家开工大吉!
对很多人来说,这个春节期间最难忘的,要数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了。而中国文化再次用它的极致浪漫,惊艳了世界。
不知有多少朋友和我一样,对二十四节气倒计时短片印象深刻,千年历史的文化元素的呈现处处戳在现代人的审美上。
图片引用自人民日报官方微博
谈及创意来源,总导演张艺谋说,二十四节气凝聚着中国人观察自然的古老智慧,展现春夏秋冬时节更替中的如画江山,饱含冬去春来、欣欣向荣的诗意气韵,蕴含中国人的生命观、价值观和宇宙观。
图片截取自BiliBili独播纪录片《盛会》
提及中国人的美感美学,那就不得不提到节气,它起源于自然,跟随着宇宙的律动和节奏,显现生命的盎然生机、生活的灿然活力。
而我们今天就想来谈谈二十四节气与中国美学,以及又是如何影响整个东亚文化的。
四时的美感,
在中国人的审美世界里最为充盈
春秋冬夏,四时的变化与轮回,如环之循,如轮之转,组成了中国人的四时之美!
有趣的是,春秋观念乃是早于四时观念的,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春种秋收嘛,春种是新年的开始,秋收是旧年的结束。商代与西周前期,一年只分春秋两时,后来衍生出夏冬,说一个春秋即一年。
古书当中常说春秋冬夏,所谓“制为四时,春秋冬夏”(《墨子·天志中》),而不是按时节顺序的“春夏秋冬”,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因此,春秋并不是春夏秋冬的节略,因为春秋本身就代表一年两时而非四时,汉族关于四时的明确划分,大约就是在西周末期,此后形成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时节节奏,诸如春夏秋“三时”说,也是指其中的一种过渡状态而已。
世界上最主要的时间观,大致两种,一种是线性时间(时间延展而勇往直前),另一种则是轮回时间(轮回往复而永无休止)。主编《中国科学技术史》皇皇巨著的英国汉学家李约瑟认为,中国时间观仍以广义的线性为主、循环为辅,但其实二者仍是结合的。
从古至今,四季变换,中国人都在发出两种时间感喟:一面是对春秋冬夏循环不已的感喟,另一面则是对时光一去不复返的感喟。这是由于,“古代中国一方面存在循环史观,另一方面存在天地间万物去来、光阴一去不复返这种直线性时间的概念。天地(自然)是永远的,一直存在于那里。时间无始无终。
中国人的诗词歌赋当中,充满了这种时间性的感叹,也就是一种中国人都懂的“春江花月夜”的存在感——“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四时的美感,大概在中国人的审美世界里最为充盈。较早给四季赋诗的,有南朝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收录在宋人郭茂倩编《乐府诗集》里,属“清商曲辞·吴声歌曲”,相传是晋代一名为“子夜”的女子所创制。现存75首,其中春歌20首、夏歌20首、秋歌18首、冬歌17首。
我们各举一例,以春、暑、秋、冬四字各为开头。
春歌: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夏歌:
暑盛静无风,夏云薄暮起。
携手密叶下,浮瓜沉朱李。
秋歌:
秋夜凉风起,天高星月明。
兰房竞妆饰,绮帐待双情。
冬歌:
冬林叶落尽,逢春已复曜。
葵藿生谷底,倾心不蒙照。
这种四时模式,不仅囿于中土,还在整个东亚文化圈中皆有回响。最具美感的,我以为是日本女子清少纳言的《枕草子》的开篇:
春,曙为最。逐渐转白的山顶,开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细云轻飘其上。夏则夜。有月的时候自不待言,无月的暗夜,也有群萤交飞。若是下场雨什么的,那就更有情味了。秋则黄昏。夕日照耀,近映山际,乌鸦返巢,三只、四只、两只地飞过,平添感伤。又有时见雁影小小,列队飞过远空,尤饶风情。而况,日入以后,尚有风声虫鸣。冬则晨朝。降雪时不消说,有时霜色皑皑,即使无雪亦无霜,寒气凛冽,连忙生一盆火,搬运炭火跑过走廊,也挺合时宜;只可惜晌午时分,火盆里头炭木渐蒙白灰,便无甚可赏了。
这番美的描述,将四季与一天的天气结合了起来,说春天曙时为最,夏天夜色最佳,秋天黄昏好,冬日则是晨朝为妙,并将欣赏天气的感受一并写出,微妙而准确。
四季不仅是属于自然的,在东亚已经被生活化了,这就形成了所谓的四季文化。
在日本的城市社会中,四季的这类“生活形式”至少出现在三个基本的半仪式化层面上:首先,以一年一次的仪式的形式出现。这些仪式经常有诸如辟邪、长寿、好运等护身的目的,在日本,很多谷物和动物都与神相关,被视为会给人带来福祉。其次,对自然的文化利用在人际层面上起着向客人、朋友或社会上层人士打招呼的作用,在插花活动形成的交往里,会插上季节性的花或植物,并附上必要的诗歌、纸张和花朵,所有这些都与季节性的场合相匹配。
最后,自然作为一个公共的、社会认可的娱乐对象,在观赏樱花、秋月、秋叶和下雪的行为中得到了体现。比如著名的观赏樱花活动,在日本最早开始于奈良时期的贵族圈,在室町时期逐渐蔓延到平民社会,后来成为江户时期城市平民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
总之,对于四季的审美感受,在整个东亚都是相当发达的。这种四季美学发源于华夏大地,并影响到周边地区,三种文明在四季审美气质上基本是一致的。
中国人的四时审美观
在中国文明内部,这种四时审美积淀到了明代,明代生活美学家高濂在《遵生八笺》当中所说的四时幽赏,集大成地总结了国人的四时审美观。其中的春时幽赏十二条,以杭州生活之美为最,包括: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试新茶、保俶塔看晓山、西溪楼啖煨笋、登东城望桑麦、三塔基看春草、初阳台望春树、山满楼观柳、苏堤看桃花、西泠桥玩落花与天然阁上看雨。这种幽赏不仅仅是游玩观景,还有品茗美食,其实是极其生活化的。试举其中的“苏堤看桃花”:
六桥桃花,人争艳赏,其幽趣数种,赏或未尽得也。若桃花妙观,其趣有六:其一,在晓烟初破,霞彩影红,微露轻匀,风姿潇洒,若美人初起,娇怯新妆。其二,明月浮花,影笼香雾,色态嫣然,夜容芳润,若美人步月,风致幽闲。其三,夕阳在山,红影花艳,酣春力倦,妩媚不胜,若美人微醉,风度羞涩。其四,细雨湿花,粉溶红腻,鲜洁华滋,色更烟润,若美人浴罢,暖艳融酥。其五,高烧庭燎,把酒看花,瓣影红绡,争妍弄色,若美人晚妆,容冶波俏。其六,花事将阑,残红零落,辞条未脱,半落半留。兼之封家姨无情,高下陡作,使万点残红,纷纷飘泊,或扑面撩人,或浮樽沾席,意恍萧骚,若美人病怯,铅华销减。六者惟真赏者得之。又若芳草留春,翠裀堆锦,我当醉眠席地,放歌咏怀,使花片历乱,满衣残香,隐隐扑鼻,梦与花神,携手巫阳,思逐彩云飞动,幽欢流畅,此乐何极。
这里仅仅所写的春桃的审美,就与天气的变化节奏相配了。
从大的天气来讲,春桃只能春看,花都是有花季的,“花事将阑,残红零落”就是桃花开败的四月了。这是大节气,而具体赏玩春桃,那就关乎小天气了,高濂居然都以美人之态来比拟。晓烟初破,霞彩影红,那是朝观桃花;明月浮花,影笼香雾,那是夜观桃花;夕阳在山,红影花艳,那是暮观桃花;细雨湿花,粉溶红腻,那是雨观桃花;高烧庭燎,把酒看花则最独特,那是火中看花了,在庭中照明的火炬下边喝酒边赏桃花。
当今中国人在微博与微信当中伤春悲秋,其实也是继承了古人四时模式。他们在微博和微信上进行日常写作,也好似传统文人进行书法日课一样,融入了许许多多微公民的日常生活程序之中。你会发现,圈内的女性微用户更能敏感地感受到冬去春来的季节变化,那一幅幅花开花落的图像与所配的心情文字,也好似传统水墨画里面的书画合一。
写微博、晒心情如采取了文学的各种春秋笔法,实际上更接近古代文人撰写日常性的诗歌来抒怀。不是踏花伤春,就是夏日消暑,不是远足悲秋,就是冬日幽居,这亦是古诗中最常见的题材,中国人的四时审美传统其实从未中断过,难道不是这样吗?!
中国式的宇宙观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呈现出宇宙的生命节奏。这种中国式的宇宙观,其实是来自中国人早期的关联性思想,认定天地万物与人都是息息相关的,“这种关联性宇宙观影响了日常活动,如准备食物与药物,对未来的占卜,婚姻的契约,敬神、鬼和祖先,还有凭吊”。中国古人极其敏感地在其中发现了律动感,这就是中国文化生命的美丽精神。
于是乎,“四时的运行,生育万物,对我们展示着天地创造性的旋律的秘密。一切在此中生长流动,具有节奏与和谐。古人拿音乐里的五声配合四时五行,拿十二律分配于十二月(《汉书·律历志》),使我们一岁中的生活融化在音乐的节奏中,从容不迫而感到内部有意义有价值,充实而美……中国古代哲人是‘本能地找到了宇宙旋律的秘密’。而把这获得的至宝,渗透进我们的现实生活”,这就形成了中国人独有的生活美化的千载智慧。
中国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早就曾追问——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往哪里去?
宗先生认为,中华民族很早就发现了宇宙旋律、生命节奏的秘密,以“和平的音乐的心境”去爱护现实与美化现实,相对而言,那就轻视了科学工艺征服自然的权力。这也从美学角度一定程度上回应了所谓“李约瑟难题”:为什么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中国而是在17世纪特别是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中国古代经验科学曾领先世界千年,却未能产生近代实验科学,也是因审美—经验精神的强大,也使得科学—实验精神相对被忽视了。
中国化的审美,皆要显现生命的盎然生机、生活的灿然活力。无论是审美创造还是审美欣赏,须先与生命的普遍流行浩然同流,据以展露相同的创造机趣。那就要找到宇宙间生生不息的节奏,此乃中国美学形而上道之大问题也,这种浸渍在形下之器当中的道,就是生命的旋律。实际上,复兴生活美学,也就是在重寻中国天地间的这种美丽精神吧。
从时间的生生之妙观之,一方面,中国传统审美生活重在变与易的生生不息,亦即生命的变化无穷。阴阳互动,就形成这样一种变化的基本模式,中国古典美学的时空观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所以,《易经·革卦》观四时之变,“治历明时”;《易经·鼎卦》有观空间鼎象,“正位凝命”。这两卦分别象征时境一空境,并阴与阳相推而变“生生之谓易”,共同构起宗白华所谓的“时空合体境”。
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生活审美的“变”还重在“变化于无为”,并在“虚”的层面直接与道、气和空的宇宙本体贯通。钱钟书先生曾论:“老子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按‘因应’者,因物而应之也。”虚无因应(时)意指道家虚无也是因时为业,顺应自然无为而行的。确实,老子贵因时,庄子更以顺邃时宜为美,这就为空间的随时而化、须臾变幻因素之倾注提供了空场,而儒家动而健的生生创化正是其中的另一种内驱力。
于是乎,中国古典生活美学,特别体贴于传统审美的生生之妙,其实就是在谱写一篇天地大作,我们可以将之命名为《生活与时间》。然而,本章所言说的天,乃是“自然之天”,本书末章所言说的天,则为“天命之天”,这两种天在中国人的宇宙观当中乃是合一的。
这就形成了两种“合天人”。在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当中,中国人侧重审美性享受,在对天命的顺应应对之中,中国人侧重宗教般的信仰,但二者又是彼此交织的,都指向了境界性的自由与自由性的境界。这才是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为大德的“天地境界”也。
人美化天,天美化人,生生美意,美美与共!
(本文节选自《中国人的生活美学》,小标题系编者自拟)
原标题:《冬奥会中国惊艳世界的美,到底美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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