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希腊神话》，探索西方人类历史文明的一万种可能

2022-12-10 13:0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张铁燕浦睿文化

神话乃是处在生产力发展水平低下时期的远古人类借助想象征服自然的产物。古希腊宗教属于多神教，源于古老的爱琴文明，由原始社会形成的自然崇拜、英雄崇拜、祖先崇拜及万物有灵观念构成其宗教内容的诸形式，因此，希腊神话是原始氏族社会的精神产物。

地中海区域地图｜

希腊神话大部分是在与米诺斯时代的克里特有着密切政治关系的地区形成的，它大约产生在公元前12世纪到前8世纪之间，其故事来源于吟游诗人的口头创作，历经古希腊人口口相传，代代相承，不断地艺术加工，并在以后的各种文学、历史、哲学等书面著作中保存下来。它的成形和流传经历了从口头吟唱到《荷马史诗》再到赫西俄德的《神谱》，再到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德斯的戏剧的漫长过程。希腊神话还常以图像的形式出现在神庙的墙壁、花瓶、印章、挂毯、盾牌、碗碟等文物上，文学和考古学材料相互交织，相互映证，使得希腊神话以多种形式保留下来。

古希腊神话包括神的故事与英雄传说两个方面。神的故事涉及宇宙与人类的起源、神的产生及其谱系等内容。相传古希腊有以宙斯和赫拉为首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他们掌管着自然与生活的各种现象与事物，反映了古代人类把强大的自然现象形象化的丰富想象力。英雄传说则主要是对可能具有某种历史性的传奇人物及相关事件的崇拜和理想化。它起源于对祖先的崇拜，反映了远古人类的生存活动和与自然进行的顽强斗争。这类传说中的主人公大都是神与人的后代，是半神半人的英雄，他们体力过人，英勇非凡，体现了人类征服自然的豪迈气概和顽强意志，是古代人民集体力量和智慧的化身。

阿喀琉斯为帕特罗克洛斯包扎｜

（雅典红纹基里克斯陶杯，约前500年）

英国神话学家、诗人罗伯特·格雷夫斯对希腊神话进行深入研究，考查其历史渊流和众多经典著述，编著成《希腊神话》。从佩拉斯基人的创世神话到攻打特洛伊的奥德修斯返乡，这部《希腊神话》共叙述了171个希腊神话故事和成百上千位大大小小的希腊神祇和远古英雄，讲述了诸神及英雄们的生活和冒险经历。最著名的传说有我们耳熟能详的潘多拉盒子、特洛伊木马、维纳斯的诞生、奥林匹克运动会，还有赫拉克勒斯的十二件大功，伊阿宋取金羊毛等。

学界评价格雷夫斯这部《希腊神话》体量庞大，头绪纷繁，那因为希腊神话故事本身就是庞杂和大体量的。

在时序三女神的引路下，赫拉与雅典娜驾着战车｜

格雷夫斯在《希腊神话》序言中强调了真正的神话与历史、故事、哲学、喜剧史诗要严格区分开来，但又自相矛盾地在叙述神话故事的同时不断地进行着历史的、政治的、哲学的和宗教的分析，让我们认识到希腊神话涉及到考古学、历史学和比较宗教学。他的行文方式和对神话的思考都在告诉我们神话源于历史其实是很正常的一种情况，要把神话和历史传说加以区别，这其实很难。

《雅典学院》中的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

希腊神话很大一部分是政治和宗教的历史。神话是古希腊宗教的一部分，研究神话也是为了了解古希腊的宗教和政治结构，以及社会文明的状况。诸神之间的冲突其实也反映着人类社会的冲突，诸神之间性爱、复仇、权力的斗争也是人类社会斗争的真实反映。克里特岛米诺斯文明的大规模遗址米诺斯迷宫的发现，使人们注意到了神话与考古发现之间的关系。神话虽很难对应得上具体的年代，却总是有现实基础的。对于神话，历史学和人类学的研究应是唯一合理的方法。

从格雷夫斯评注的神话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的历史进程。新石器时代整个欧洲的宗教观念体系有着明显的相似性，都以拥有众多称号的大母神崇拜为基础。

远古的欧洲信仰中没有男神，大女神被认为是不朽、不变、全能的。当时的宗教观中还没有父亲这个概念。最初，被女王选中的年度情人，在年末会以“圣王”的身份以献祭的方式死去，会有继任者成为女王的新任情人，圣王在女王的监理之下会有一定的权力，男性王权就是在母权时代中发展起来的。早期希腊神话反映的是女王和她的情人之间关系的变化，男性王权不断侵蚀女王的荣耀，但无论在克里特岛还是希腊本土，男性军事贵族都向女性神权政体妥协。后来圣王在任期期满时拒绝死去，而是找个替身献祭；再后来，圣王的在位年限延长；直至最后在位年限由他本身的寿命决定，男人通过与女继承人的婚姻获得统治权，任期结束时再通过献祭一个替死者而免于死亡，并获得连任，就是这么血腥。从任期制到终身制，奥林匹斯教是前希腊母系主义和希腊父系主义之间妥协折中形成的宗教。最终，用王族男性献祭的母权制特征被废除。

圣王献祭的传统结束后，家谱转为父系传承，父系继承制被正式确立。雅典娜从父亲宙斯的脑袋里蹦出来，隐喻的是由母系传承变为父系传承。男神征服女神被视作父权取代母权的政治行为。

随着母系继承制传统和父系继承制传统之间逐渐达成妥协，广为人知的奥林匹斯体系应运而生——由六位男性和六位女性组成神圣家族，由宙斯和赫拉联合统治，并形成众神议事会，但男女神并非平分秋色。当时，希腊人生活的中心是家中的炉灶，而男性酒神狄奥尼索斯逐渐取代了女性炉灶和家庭女神赫斯提亚；地母在德尔斐的神谕所被阿波罗夺取，阿波罗从而获得了神谕发布权，德尔斐从此成为阿波罗的圣地；亚该亚的革命让赫拉成为了宙斯的附庸，宙斯成为万物之主，他和波塞冬都升格为神祇，确保了男神在议事会中的优势地位。即使在某些部落仍然是女族长当权，她也会戴上假胡须以凸显男性的权威。父系制婚姻和父系制血统被视为理所当然。

波塞冬和雅典娜的争端，宙斯召来众神组成众神法庭｜

从这部《希腊神话》中，我们甚至可以看到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进程：

由部落联盟组成的国家的形成；

迈锡尼时代实行的双王制；

古希腊四个最著名的民族爱奥尼亚人、伊奥利亚人、亚该亚人和多利安人部族的形成；

雅典人的四种职业类别——农民、工匠、祭司、士兵；

古希腊字母发明并传入埃及、意大利、爱尔兰；

葡萄酒崇拜在欧亚非的传播路线；

克里特岛的早期希腊文明如拳击、体操、度量衡、音乐、天文等，甚至还有官办的纺织产业；

神和英雄们的征战活动中建立的城镇、海港，如迈锡尼、特洛伊，这些城市中的一些经历了多次的毁灭和重建，从中我们可以了解那个时期的移民史；

著名的立法者梭伦出现在神话故事的情节中，说明了神话与历史交织；

神话传说中忒修斯是第一个建立联邦制的国王，他废除君主制，代之以民主制，因此，直到僭主制掌权之前，雅典人都被称为“享有主权之民”，而这些事情实际上发生在希腊历史上著名的雅典政治家克里斯提尼身上；

用陨石崇拜转化为巨石崇拜来解释欧洲多地巨石阵的存在和石像、雕像的产生；

推测把欧洲和亚洲都卷入战争的原因并非家喻户晓的绝世美人海伦，特洛伊战争无论引发的原因是什么，它都是一场贸易战，因为特洛伊控制着获利丰厚的黑海贸易；

……

如此等等，不胜枚举。在这部《希腊神话》中，格雷夫斯告诉我们神话传说是和历史交融的，希腊神话中的许多元素都拥有强有力的事实和历史根源。

古希腊人崇拜神，但并不赋予神明过分的崇高性。在希腊神话中，男神看的是武力值和血统，女神看的是颜值和智慧。只要有智慧，能打架就是好神，哪怕他再贪婪、再好色。在这些神话及其变体中，野蛮的传统是无法掩饰的。活人献祭以及乱伦的野蛮习俗，亲人之间争斗和杀戮，女人的虚荣心、贪婪，男人的权力欲、征服欲等等，都说明那些神圣的、血统高贵的神，同时也是野蛮的甚至不洁的。

《宙斯爱上赫拉》｜

喜怒无常的神祇可以生灾也可以消灾，破坏力和创造力并存。他们或赠予或拒绝实现凡人的心中所愿，随心所欲地赠予或剥夺人们的财富，把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全凭自己当时的心情。希腊神话中最大的事情就是献祭和求神谕。凡有大事都要向天神献祭，求得他的帮助；还要求神谕，听从神的建议，请神预测结果。所有的弥天大罪都是可以洗白的，不是通过忏悔，而是通过献祭等仪式贿赂神明。弑君篡位后只要通过涤罪仪式就可让人忽略其王位与谋杀的关系，犯了多大的罪都可以通过献祭等贿赂神的手段净罪，有的人甚至把自己的儿子杀来献祭。

不止如此，号称众神之主的宙斯显然对人类不怀好意，普罗米修斯把火种给了人类，他就让老鹰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脏，折磨了普罗米修斯三万年，还让美女潘多拉给人类送去一个装满祸害的盒子。

老鹰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脏｜

奥林匹斯众神中有雅典娜、普罗米修斯等造福人类的神，但更多的是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强者为王的暴君法则的神和英雄，甚至整个《伊利亚特》就是宙斯的孩子们在互相残杀。可见希腊神话是非常典型的野蛮时代的传奇，即使荷马史诗般的优美语言也不能掩盖大神们聪明、高贵仪表下的野蛮行径。

希腊神话的基本特点是人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神，赋予神以人形、人性，甚至人的社会关系、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借助神话，既赞美人性的优美，也揭示人性的弱点和丑恶。神明的故事是对人生的折射。希腊神话正是以这种人本精神，在动人的故事中展现深邃的思想内涵。希腊神话中渗透着将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利己主义，是欧洲国家资本主义精神和个人主义倾向的源头，由此也可见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希腊神话是希腊文明童年时期留存下来的迷人遗产，对西方的文化、艺术、文学具有广泛的影响力，是西方文化的源头之一，也是打开西方艺术和文明，了解其文化和礼仪习俗的起源和意义的钥匙。

西方的很多文学艺术作品都是根据希腊神话故事创作的。如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和写作，浪漫主义的诗歌、当代小说、戏剧和电影等等。

古希腊的三大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他们的作品多以古希腊神话中的神或者英雄为主角，对神、英雄和命运的思考，是古希腊戏剧的一大传统，这个传统在西方文学中一直传承下来。“文艺复兴三杰”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都画过不少希腊神话主题的油画。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和《麦克白》中都可以看到古希腊悲剧的典范之作《俄狄浦斯王》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