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2022-04-06 18:4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小北北京大学出版社

“清明时节雨纷纷”，看起来是对清明的刻板印象，却也成为了清明特有的打开方式。

那么小北想问一句，上一次大雨袭来的那一刻，你在哪里？和谁一起？又在做些什么？

如果你不小心穿越到古早白花甜虐爱情剧，那么你可能在和不爱自己的爸爸要钱、和分不清茹萍依萍的男友吵架、和慕容云海或者道明寺分手，或者使用影分身术准备接受直树的告白；

如果你搞笑男女人设不倒，那雨中的你可能正在以舞会友决战紫禁之巅，或者荣幸获得这就是街舞的前排站票位，并发出“不要再打了啦”的反语式助威；

如果你身处伍迪艾伦的电影世界，那么浑身湿透的你可能正不那么耐烦地听一个人夸夸其谈弗朗索瓦·特吕弗的镜头语言，或正在对另一个人喋喋不休古尔德的弹奏手法；

流动生活中的都市人似乎很难体察到种种细密的天气变化，但“雨”“往往横冲直撞却十分温柔地直接闯进你的生活，以一种极富存在感的姿态告诉你它的降临。对我们而言，似乎只有被突如其来的雨打乱生活节奏后的人，才能同人在相对真诚的对话中变得亲密。

聂鲁达-雨

“夜里我梦见你和我是两棵植物

长在一起，根缠在一起，

而你了解土地和雨就像知道我的嘴，

因为我们是由土地和雨制造的。”

雨总是会拉长生活的尺度，日色变慢，日子增长。好像只要雨水还持续，时间就永远保持一种漫无目的的断层，让你我短暂逃离到记忆中的平行时空，对生活大喘几口粗气。

在这个绵密的时刻，不如退出和无语领导的聊天框、关掉写了又写的论文初稿、放弃等待怎么都不回复消息的前男友，把自己交给自己，想想那些被雨水包裹的、也许是迎来也许是送别、也许是宽慰也许是痛苦的温柔情绪与生活体验。

人类似乎对雨水有着某种天然的好感。

弗吉尼亚州的蒙蒂塞洛山庄，托马斯·杰斐逊频频打量着天空，蓝灰色的雷雨云沿着蓝岭山脉（Blue Ridge Mountains）逐渐成形，（那景象）仿佛是毕加索处在某种心境下的手笔。

晴朗无云的天气，令农民们束手无策，也让杰斐逊烦躁不安；只有当暴风雨从依然神秘的西部带着水分返回时，他才松下一口气。

他的信常常用一个跟雨水有关或跟雨水匮乏有关的词结束。“没有足够的雨，尘埃安定不下来。”他感叹道。或者，他也会欣喜万分地分享着“绵绵细雨”“天赐神雨”“水量充沛的阵雨”等讯息。

有时，杰斐逊在给政治家同僚詹姆斯·麦迪逊写完信之后，却要等到次日清晨才把信密封起来，这样他能向麦迪逊传递昨夜蒙蒂塞洛下过阵雨的讯息。

新的讯息传递过后，他这样总结道：“土地已经有了充足的水分，但是，泉水和溪流还需要更多。”10而远在东北方48公里开外的蒙彼利埃庄园（Montpelier Estate）里，麦迪逊则用钉在前门上的小锡杯测量着雨水。

从40亿年前的滔天巨雨到如今日复一日地补给着地下蓄水层、滋润着泥土及河流的水循环.作为地球水源的雨同时也是孕育生命的源泉。1878年，美国自然文学作家约翰·巴勒斯在《斯克里布纳杂志》（Scribner's Magazine）发表了一首足足占了九页篇幅的赞美长诗。

诗中写道：“阳光普照在每一个角落，但是，唯有雨露所经之处，方有生命。”

“还需要更多。”似乎暗含着更多意味。因为雨的故事也是爱的故事——是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注视着“红色的独轮车被雨水洗刷得越发显得鲜红”时所体会到的“那种难以遏制的欣喜”。

对于李商隐而言，大雨滂沱中的爱情同样是避不开的母命题。他曾用悱恻的文字书写相思怨慕之春心在无尽等待中的哀伤：

无题四首之二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繅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飒飒”乃风雨之声，如《楚辞九歌》“风萧萧兮易水寒”，东风又作“东南”为春风同义词。但如此风兼细雨的景象，初非陶渊明“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的悠然自得，更不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怡然骏荡，而是一种晴天已尽、唯恐雨势渐大的急切心情，尤其在细雨蒙蒙的迷离世界里，周遭景物变得朦胧模糊，伫立其中的人被无边的雨雾所包围、所笼罩，前方视线因此被缩短乃至阻断，听觉也被风雨的飒飒之声所干扰，于是，来人之身影呼唤更是无从捉摸也更无从预测，独自一人的等待也变得更艰辛、更无助。

而在这无助的等待中，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又特别沉重，分分秒秒都是在盼望与失望交替的起伏中煎熬着，因此对任何能够传达来人影踪的讯息就加倍敏感，整个绷紧的神经随时准备好要接受这些讯息的颤动，因此本就十分容易发生误认错辨的现象；尤其在盈耳皆是风雨飒飒的情况下，等待之人更会极力集中听觉的感官能力，以突破风雨之干扰而及时捕提到期盼的声音，因此，随着“飒飒东风细雨来”而来的，便是“芙蓉塘外有轻雷”这一句声音上的错觉。

芙蓉塘即荷塘，是民间歌谣中常以之为情人相会之所；而“轻雷”乃拟喻车轮滚动行进时所发出的声音，出自司马相如《长门赋》所云：“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雨幕中微微震动的轻雷声响，仿佛情人来到时从远方传来的车声辚辚，而此一错觉正表示等待者殷切期盼之焦虑心情，因此清纪昀曰：“起二句妙有远神，不可理解而可以意喻。”次句暗用古诗‘雷隐隐，动妾心’语，思之专而恍若有闻也。”

换言之，所谓“细雨”“轻雷”之错觉，都出于一种“思之专”而恍惚幻生的结果。诗中所呈现的乃是“实中有虚”的眼前景。

一旦发现错认之际，那因为如愿以偿而瞬间产生的无限欣喜之情，乍然间便立刻熄灭而粉碎殆尽，跌入到更深的失意落寞之中，而接下来必须面对的，乃是更无望更迫切的枯等痴候，于是反反复复地想象往事与考虑未来，便成为唯一可以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