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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高安】片片追忆祖孙情

2023-04-03 19: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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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比三争”宣传视频

我的爷爷在我上初三时就去世了,我对他的思念和缅怀,至今都不曾消失,和他在一起的画面,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时而感动,时而唏嘘。

我年幼时,爷爷还只有五十多岁,但他的头发胡须已是全白,古铜色的脸上,皱纹似刀刻一般,手上青筋暴突,像一条条蚯蚓爬在那里,看上去好像有七、八十岁。长大后才懂得,他是吃了太多的苦,才会这样老态龙钟。

爷爷是个鸭倌,每天早出晚归地放鸭子。可能平日沉默惯了,他显得不苟言笑,面容严肃,但一看到我,立即笑容可掬,慈爱满满,简直像换了个人。我小时候最大的快乐,就是伴着霞光到村口迎接爷爷回家,或是坐在老屋门坎上,看他的鸭群夹着暮色欢快地奔进鸭寮。关好鸭子,他象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吃的东西,有时是他在外面摘的野果,有时是外村熟人给他的一把花生或红薯片,他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留给我。爷爷有时还不顾劳累,把我抱在膝上,逗我玩会儿。我记得他最爱逗的一句话是:“我是你谁?”我说:“你是我公公。”他接着一字一顿地说:“以后就由你来供。”他又问:“你拿什么供?”我大声地说鸡鸭鱼肉,他便哈哈大笑,乐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有时哪个叔叔或姑姑故意教我对他说:“拿石头供。”爷爷就佯装生气对我嘟下嘴,再狠狠地瞪叔叔姑姑一眼。

爷爷特别能吃苦,他放鸭子是没有休息日的,无论阴晴雨雪,从不间断,连中饭也是早上出门时从家里背出去,中午就着泉水吃冷饭。记得一年冬天,风雪交加,瓦楞边挂着长长的冰柱子,我坐在火笼上还冻得两手通红。看见爷爷在破棉袄外面套上雨衣雨裤就要出门,我心疼得不行,哭着求他:“公公不要出去,就拿盆装着谷子和水给鸭子吃吧。”奶奶也觉得这主意行,劝他歇一两天,他却根本不为所动,大概只想着谷仓里的粮食连人都不够吃。夏天暴雨多,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连鸡和狗都吓得拼命往屋里逃。我呆呆地看着飘飞的雨幕,心里充满对爷爷的牵挂,等到暮色渐浓,看到他披着一身沧桑回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这种担忧似乎穿透了我的心脏,多年来我经常会做一个相似的梦:滔滔洪水飞速上涨,淹没水田,漫过旱地,接着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吼叫着向村庄涌来,我在梦里一边奔逃,一边慌急地说:“爷爷还在外面放鸭子呢……”然后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再难入眠,想到荒野无人时,他一个人守着一群鸭子该有多孤独、多无助,禁不住心疼不已。

爷爷一辈子侍弄鸭子,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附近的鸭倌遇到问题都喜欢向他请教,他总是悉数传授。他还会治跌打损伤,尤其擅长接骨,经常有胳膊脱臼或者摔跛了腿的人来找他,他拿出自家的烧酒,又拿出一块毛巾让患者咬着,然后一边数着“一二三”,一边双手用力,不到一分钟,就为患者接好了胳膊或腿,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医者仁心,他做这些从不收费,条件好点的会买一斤肉表示感谢,条件不好的,什么都不买,他也从来没有怨言。

我上学后,需要买文具什么的,妈妈拿不出钱,我就向爷爷要,他对我出乎意料的大方,总是要多给一些。一次,我对他说:“我想买同学那样的文具盒,要六毛九分钱一个。”爷爷立即给我一元钱,那时的一元钱可以买一斤多肉呢。他大概也是看重读书的,一次他正跟两个老人聊天,刚好我走过去,他立即转换话题,跟他们夸我学习好,考了一百分,那语气不知道有多自豪。

可惜好景不长,三叔结婚后,爷爷和奶奶吵架分了家,爷爷跟三叔过,奶奶带着四叔和小姑艰难度日。我再不能向爷爷要钱买文具了,甚至连鸭蛋也吃不到一个,全都成了三叔家的财产。我的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其余子女则恨他偏心和冷酷。

我上初中后,爷爷卖掉了鸭子,他没干惯田地里的活,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三婶嫌弃他,他最后只好一个人孤独度日。上初三时,我们只有周六下午可以自由活动,一次回家,妈妈对我说:“你爷爷病了。”我拔腿就要去看他,妈妈拉住我说:“别去,很吓人,连你奶奶都不敢去伺候他。”我说了一句“有什么吓人的”,就往爷爷屋里跑,只见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屋里脏得不成样子,床前地上满是浓痰,锅碗用水浸着,灶台也没擦。我以为他是不讲卫生才生的病,于是先帮他洗好锅碗,觉得水缸里的水不新鲜,干脆帮他把水缸也洗了。再到灶膛里扒些灰,把那些浓痰吸干,然后帮他把整间屋子打扫干净,连床底下和旮旯里也不放过,干完这些我赶紧返回学校。此后每个周六下午,我都赶回去帮他打扫卫生,有两次还弄到了石灰,给他的屋子消了一下毒。以为他会渐渐好起来,却不知道他已病入膏肓,又一个周六下午我赶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遇见二叔,他说爷爷去世了,他正要去学校叫我回家。我很震惊,强忍着泪折回学校跟老师请假。

爷爷的葬礼上,我听到别人说,他被发现的时候,大冷的天穿一身单衣,蜷缩着躺在地上。大家猜他晚上起来小解,摔了一跤而致命。有一个老人还感叹说“他这人啊,挣一世的钱,可一世的怜!”家人听了,都悲伤不已,大概到这时候才放下了对他的怨恨。我的脑海里,又浮起他挣扎着起来烧水做饭的情景,止不住地泪流满面,他都病得那么重了,连口饭和水都没有人送……

有一年清明节,我随大人一起去给他挂清明,听到爸爸和几个叔叔一起叫他:“爸,来接钱用。”我当时觉得很别扭,心想如果他活着的时候,儿女们也这样叫他,他的心里该有多舒畅……为什么人活着的时候记仇,不尽孝,去世了却能尽弃前嫌?虽然想不通,但我也不能说父辈的不是,毕竟我没有经历他们的遭遇,我只能提醒自己,对长辈要宽容,他们有需要的时候,一定要伸出援助之手,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时,才懊悔不迭,悲伤不已。(作者:市市场监管局 周慧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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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文学高安】片片追忆祖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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