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そのまま”——藏在俳句里的禅之境界
禅没有目的,如不去往何方的旅行。禅的思想渗入日常生活、工作的方方面面,在诗艺、茶道、园艺等艺术中,往往也暗藏着禅的境界。
短小而迷人的俳句,看到了事物的“如其所是”,而不加评议,更容易传达出“寂”“侘”“物哀”“幽玄”这四种心境之间的微妙区别,也更接近无心、无为的禅意。
下面这篇书摘,来自哲学家阿伦·瓦兹经典之作《禅之道》,让我们沿着瓦兹的思考路径进入禅者的视界,一窥俳句中暗藏的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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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目的生活是任何一种禅艺术恒常的主题。
它表达出艺术家自己的内在状态,这就是在永恒的时间之流中无来去的内心状态。所有人皆曾偶然捕获这些时刻,正是在那样的时刻,他们抓住了那种对世界的生动一瞥,这一瞥灼热地投向那记忆内部现成的碎片:秋晨薄雾中树叶燃烧的味道、日光照射下鸽子背着雷云的飞行、黄昏里望不见的瀑布的声响,或森林深处某个无名之鸟的一声啼叫。
在禅艺术里,每一处景物、每一棵风中之竹,或孤独岩石上生长的竹子的勾勒,都是对这个时刻的回响。
心情孤单和安静的时刻,可称为“寂”。艺术家感到沮丧或压抑的时刻,特别是在此种独特的“空之感觉”下捕捉到的某个事物难以置信的非常平凡朴素的一面,称作“侘”。当该时刻唤醒某种更强烈的、愁苦的、与秋季相关的以及消失于世的情绪时,就称为“物哀”。当景象是对某个事物奇异的、陌生的瞬间洞察时,暗示着某个从未被发现的未知世界时,这种情绪被称为“幽玄”。这些极难翻译的日本词汇表示的是“风流”的四种基本心境。这便是,在洞察到生命的无目的时刻,禅“味”的总体氛围。
从最早期开始,禅师就表现出对短小、精辟诗歌的偏好。当下的简洁和直接,如同他们关于佛教的回答一样。其中许多诗歌包括着明显的对禅及其原理的援引。然而,正如洞山“麻三斤”是一个充满禅味但与禅不相关的回答那样,最具表现力的禅诗是那种“无言之诗”。所谓“无言之诗”,也就是说,不是一种关于生命的哲学或评论。
17世纪,日本人将这种“无言”之诗发展至俳句的完美境地。俳句仅有17个音节,其主题几乎是在被提起时便已被放下。对非日本人而言,俳句似乎类似于仅仅开了个头,甚至只是一首诗歌的标题。翻译无法传达出它们声音和节奏的效果。但是非日本人的听众不得不承认,一首好的俳句,就像一块小卵石投入听众大脑的池塘,会从其自身丰富的记忆中唤起某种联系。它邀请听众参与进来,而非在诗人炫耀之际,将听众丢掷在麻木的赞叹里。
俳句的发展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松尾芭蕉的著作。芭蕉关于禅的感觉,要从旨在传达“无事”精神的某类诗歌中表达出来。芭蕉说:“写一首俳句,就是带来一个三足婴孩。”因为芭蕉的诗歌具有某种“灵性真实”——类似于孩童所表达出的对世界的惊异感。而在我们最初对它感到震惊之时,它也让我们回归到同样的对世界震惊的感觉。
你点亮了火;
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一个大雪球!
芭蕉用最简单的日语的口语形式来写作俳句,很自然地避免了书面的、卖弄博学的语言,从而创造了这样一种让普通人也能成为诗人的形式。芭蕉同时代的盘珪为禅僧做出了同样的表率,其结果正如一休的某首道歌里所言:
无论被批评为如何地背道而驰,
对于普通人的心灵和意愿而言,
这既妨碍了人法,
也妨碍了佛法。
这就是南泉普愿名言“平常心是道”的精神。在此,“平常”意指“简单的人”而非仅指“平民百姓”。正是通过这种途径,17世纪日本出现了成就非凡的,上自僧侣、武士,下至农夫和手艺人的禅的大众化氛围。俳句的真正“感觉”,在芭蕉一首诗歌里透露出来。这首诗歌太长了,以至于不像一首真正的俳句。
多么令人赞叹啊!
那个人不认为“人生飞逝”,
在看到光的当儿。
因为俳句是看到了事物的“如其所是”,而不加评议。日本人将这种看待世界的立场称为“そのまま”,意思是“就是这样”“就是如此”。
稻田里除草,
砍掉后让它们躺在那里——
肥料!
在禅的境界里,人们除了见闻之外并无其他念头。这种态度在中林悟竹的俳句中几乎表露无遗:
长夜,
水声
说出我所思。
以及更直接的:
池塘上空的星,
又一次在冬季里洗澡。
水被弄皱了。
俳句与和歌比绘画更容易传达出“寂”“侘”“物哀”“幽玄”这四种心境之间的微妙区别。在下面的诗句里,“寂”之安静和令人震颤的孤独是明显的:
乌鸦在枯萎的高枝上栖息,
——在秋天的夜晚。
但是也存在不那么明显而因此更深层的诗歌:
在夜晚的微风里,
水圈戏弄苍鹭脚。
黑暗的森林中,
梅子掉落水声起。
然而,“寂”是佛教式的超然的孤独,它视所有的事物是在奇迹般的自发性下,自己“发生”的。伴随这一点的是深层的、无边际的寂静感,是长时间的落雪,以层层的温柔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雨雪交加,
深不可测,邈无际涯。
我踽踽独行。
“侘”,是一种对很平常的事物的未能预料的“如实如是”的认知,特别在昏暗的未来“瞬间性地”抑制住我们的抱负之时。它或许是这样一种心境:
篱笆门未锁,
一只蜗牛。
啄木鸟
待在原处,
天黑了。
寂寞之冬,
在集雨器里,
麻雀正跳着走。
“物哀”不是指过于悲伤,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渴望回到所深爱的过去的强烈的眷恋。“物哀”是已经逝去或曾经珍爱过的事物的回声,这些回声为人们带来如大教堂给予唱诗班那样的共鸣:如果缺少这一点,他们将变得更加可怜。
荒芜不破关,
无有问津人。
虽见木板箱,
唯有秋分凉!
晚间薄雾里,
细思过去事,
是多么邈远!
“物哀”是介于带着伤悲和遗憾看到世界的无常与将世界视为“真空”的特别形式之间的危机时刻。
溪水隐没草地间,
秋天正远去!
落叶飘落另一片,
雨滴敲击另一滴。
这种过渡阶段的交叉点正是伊萨关于其子去世的俳句。
我知这世界,本似露水般短暂。
然而,
然而。
由于“幽玄”意指某种神秘的事物,所以对它的描述是上述这些观念中最令人困惑的。
海变黑了,
野鸭的叫声,
变得微白。
云雀,
啼声孤单地坠落,
身后一无所有。
浓雾里,
是谁在呼喊,
在山和船之间?
鳟鱼跃起来,
云在移动,
在河床里。
《禅林句集》里有一首诗表现了“幽玄”的思想。
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
因为至少从15世纪末以来,禅的修证包括对这些中文对偶句的经常使用,所以俳句的出现毫不令人奇怪。这种影响在下面这首由荒木田守武创作的“反幽”俳句中是不言而喻的。《禅林句集》里这样写道:
破镜不重照,落花难上枝。
而荒木田守武的诗则为:
看是落花返枝头,原来是蝴蝶。
论及禅和诗人的联系,不可避免地要提及一位隐士,同时也是曹洞宗禅僧的良宽大愚。人们经常一提起这位圣贤般的人物,便想到他那引起整个世界愤恨的虔诚。但是良宽表现出其与人人喜爱的圣贤之间的区别—或许是因为他是自然的,复归儿童般的,而非“善”的。对于日本人,人们往往容易形成如下印象:日本人对自然的喜爱之情中,伤感占据最重要的地位,他们思考自然中如下一些“好”或“可爱”的事物:蝴蝶、樱花、秋月、菊花和古松。但是良宽同样描写过虱子、飞蚊,以及全身浸透冷雨的情形。
一个雨天,
和尚良宽,
为自己感到难过。
良宽的自然观是浑然天成的:
擦洗声,
出自煮锅里的杂物,
混合着雨蛙声。
从某些方面看,良宽是日本的圣方济各,尽管他宗教方面的内涵更少。他是一位流浪的“愚人”,不装腔作势地与孩子们嬉戏。他居住在森林中孤零零的小屋里,这间小屋的屋顶漏水,墙上贴满了他那成就非凡,然而难以辨认的、用如蜘蛛网一样的书法写就的诗句。日本书法界非常褒奖他的书法。他把自己胸口的虱子想象成草地里的昆虫,并表达出最自然的人类情感:伤悲、孤独、困惑或怜悯。诗句里找不到羞耻或骄傲的痕迹。甚至在被强盗劫掠后,良宽依然很富有,因为:
贼子拂袖去,
月光倚窗前。
良宽身无分文时是这样:
烧烧落叶,风吹来的那些就够了。
人创作出来的俳句总给人被刻意打断或是从宇宙之流中挣脱出来的“生活之片段”的感觉,然而真正的俳句是自己突然降临的,自身就包含了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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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之道》
[美]阿伦·瓦兹 著 / 蒋海怒 译
浦睿文化·湖南美术出版社
《禅之道》初版于1957年,是西方哲学家阿伦·瓦兹众多著作中影响深远的经典长销之作,其观点透彻,条理清晰,适宜普通读者入门阅读。书中既有禅思想的全面阐述,也有将禅应用于生活和艺术领域的实践指导。
全书围绕“禅”这一主题,上承“背景和历史”,下启“原理和实践”。
上篇追溯禅与道家、佛教的渊源,深入阐述与禅的诞生密切关联的《易经》、老子、庄子、列子、印度教和大乘佛教的主要思想,并细致梳理禅宗的历史传承。
下篇重点阐述禅精神中核心的两个概念“空”和“妙”,以及“静坐无为”的禅修方式,并以“坐禅”和“公案”为例展开深入探讨;最后讨论禅在生活、艺术中的表达与应用,如与诗艺、茶道、园艺、书法、剑术等之间的关联。
禅道中所蕴含的“无心”“无为”的意味,和对“永恒现在”的生命状态的无目的性和自足性的认知,可以启发当今易于焦虑的现代人——通过学习将禅作为自己生命过程中不断参悟的哲学,把握禅的精神,专注当下,提升生命的境界,获得心灵的平静。
在目前,还没有人能像阿伦•瓦兹那样给我们一个如此简洁的对佛教思想在远东发展的完整历史的介绍。
——约瑟夫•坎贝尔
(美国当代神话学大师,
启发乔治•卢卡斯创作《星球大战》)
迄今为止,由西方学者撰写的极其全面通俗的禅学著作。
————英国《听众》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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