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雅盖隆王朝的军事改革尝试
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未来。自1458年起的大半个世纪中，多瑙河波涛依旧，马加什一世、乌拉斯洛二世、拉约什二世三位君主的多种尝试却都未能有效强化匈牙利以对抗奥斯曼。不可否认，后两者的功绩都无法与马加什一世相比，但是这不意味着乌拉斯洛二世和拉约什二世没有在军事方面做出加强匈牙利的尝试。同时，黑军本身的实力、战绩与传承在多次的传播中可能存在相当程度的失实，而抛弃黑军这个频频被解释为雅盖隆王朝军事上一大败笔的行为很可能只是单纯的务实之举而已。笔者将尽可能以对抗东方军队的视角来分析马加什一世、乌拉斯洛二世、拉约什二世的选择。
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希望以对抗东方军队而非同时对抗匈牙利的多个敌人和潜在敌人，包含但不限于奥斯曼、奥地利、瓦拉几亚、摩尔达维亚以及波希米亚。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在多个敌对势力和潜在敌对势力中，能不断维持对匈牙利的侵攻以及消化侵攻带来的收益的只有奥斯曼。但同时不可忽视的是匈牙利在过去同奥斯曼军的对抗中表现其实并不算出彩。1396年的尼科波利斯战役可以归咎于法国骑士的不克制，但是1444年瓦尔纳战役中瓦拉迪斯劳一世（或者称其为乌拉斯洛一世）的冲锋没有很好的一波击垮奥斯曼军则可以被解读为匈牙利和波兰相对熟悉的模式很可能需要受到质疑。这一模式可以追溯到奥托一世在莱希菲尔德击败马扎尔人时的骑兵一波流，也有阿苏夫战役中基督徒骑兵的决定性冲锋。但是很显然，奥斯曼和此前所有的东方军队都有相当程度的差异，而这一差异意味着骑兵硬碰硬的手段对奥斯曼军很可能是无效的。
考虑到奥斯曼军的耶尼切里的存在，在骑兵战中失去组织甚至崩溃的骑兵可以相对有效的在耶尼切里身后进行重组，这可以有效对抗基督徒习惯的通过骑兵驱赶穆斯林骑兵以打击后者组织度的战斗风格。在1410年格伦瓦尔德战役中，立陶宛骑兵在条顿骑士团骑兵的冲锋下被迫后撤之后，波兰骑兵选择和条顿骑士团的骑兵部队进行对攻，为立陶宛骑兵争取了重组的时间。重组后返回的立陶宛骑兵带给了联军一方绝对的人数优势，也击碎了条顿骑士团取胜的希望。可以尽快重组并重新加入骑兵战的能力在决定性野战中对于奥斯曼来说是个很适合对抗基督徒骑兵冲击能力优势的能力。更为致命的则是耶尼切里和传统的东方步兵有着质的差异，前者的火枪能对骑士造成大的多的威胁，同时也有着足够的组织来对抗敌方骑兵可能的一波流。类似的情况在纳胡拉战役中就有一定的体现，英军的长弓兵在对卡斯蒂尔和法国的联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的基础上，还很有效的控制了战斗的区域。卡斯蒂尔和法国的骑兵无法有效在只有一次机会的突击（有的决定性野战中甚至不存在一次机会，比如1356年普瓦捷战役）中击破英军，同时也无法有效的为在与长弓兵对抗的卡斯蒂尔弩手提供帮助。不可否认，相对于骑兵对战场周边的控制能力来说，火力能提供的安全区域非常有限，但是这样有限的安全区域已经足以为其他部队的重组提供必要的机会了。即使是一些规模不大的对抗，火力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给崩溃后的骑兵提供喘息之机，比如Edgehill战役前的Powick桥战役，王党军以极低的伤亡击破议会军骑兵之后被议会军龙骑兵的火力所限制，没有进一步追逐。（骑兵优势方的溃军在战场周边的重组则可以简单参考1562年dreux战役，胡格诺军的朗斯克纳被天主教军的瑞士人击破之后在战场南侧完成了重组，只是没有再次加入对瑞士人的围攻）
此外，奥斯曼军在1484年就可以维持7841名耶尼切里和4306名宫廷骑兵，而匈牙利-克罗地亚即使可以有效获得波希米亚的财政支持（马加什一世还没有波希米亚，只有摩拉维亚、西里西亚），似乎也不具备维持一支类似规模和组织形式的部队的能力。在1520s，奥斯曼需要维持大约3000名耶尼切里学徒，而这个规模与组织形式对匈牙利来说都很不现实，毕竟基督教世界普遍缺乏中央财政维持以个体为单位的士兵的培养的传统。如果认可这一部分，那么可以得到一个很简单的结论——匈牙利-克罗地亚无法直接学习奥斯曼的军事体系和管理模式来获取对抗奥斯曼的能力。
一般来说，马加什一世时期的黑军往往被认为是匈牙利王国在军事上最重要的进步之一。意大利编年史家Bonfini对于匈牙利部队给出过详细的信息，即1487年马加什一世有20000骑兵和8000步兵。在他于1481年3月的信件中，则把马加什一世的步兵描述为有三个部分组成——MAA、胡萨尔、步兵（长矛兵，持盾兵、火枪兵）。其中的步兵部分往往被后世解读为黑军。但是这一说法存在相当程度的问题，近年有一些学者认为黑军被或多或少的错误解读了，比如Norbert Tóth（但是笔者不会匈牙利语，看不了他的原文，只能依托他人转述）和Tamas Palosfalvi（她的东西有英文本）。针对黑军的质疑主要存在于黑军的战例相对有限和已知的匈牙利步兵军官的出身问题。除了1463-1464和1475-1476的围城战之外，步兵的活动主要存在于西部的的军事行动中。著名的Kenyermezo战役（也就是Breadfield战役）中骑兵进行了决定性地表现，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步兵仅仅驻扎在边境的大小要塞之中（很可能是因为边境上的奥斯曼军主要是轻骑兵）。匈牙利的步兵军官大都不是贵族出身（这意味着他们很难成为骑兵军官），这意味着他们的下属更加不可能是贵族出身的。匈牙利的社会结构显然也无法维持早期的佛勒芒风格的民兵或瑞士风格的以州为基础的组织，或者说匈牙利缺乏组织瑞士佣兵和朗斯克纳这样的部队的人力资源基础。基于以上两点，黑军的地位很可能偏低，而且缺乏有效对抗奥斯曼军的能力。如果认可这一理解，那么在乌拉斯洛二世即位之后匈牙利的步兵经历了一定规模的裁减就很可能不是一种错误，至少很难被认定是一种错误，特别是在有强敌奥斯曼的情况下。
黑军缺乏表现的原因很可能也和奥斯曼军的战斗风格有一定关系，一方面是边境上的大规模野战数量有限，另一方面则是骑兵显然更适合对抗奥斯曼的阿金基和西帕希。长土耳其战争期间基督徒能取得大部分战斗（绝大多数都是前哨战）的胜利，但是奥斯曼的要塞守备情况决定了这段时间能参与前哨战的只有骑兵和数量极度有限的步兵。当然这一段只是笔者的理解，有相当可能是错的，特别是没有看过原始的战役列表的情况下（不会匈牙利语）。
马加什一世时期匈牙利王国最大的进步可能是轻骑兵的运用。马加什一世既保持了匈牙利军队一贯重视轻骑兵的传统（有Szekelys），也雇佣了相当数量的捷克弩骑兵（过去往往被认为是重甲的MAA，但是近年的研究认为是轻甲的弩骑兵）。此外，他还运用了失地的塞尔维亚贵族，如塞尔维亚大公Vuk Grgurević Branković（额，跑路离开塞尔维亚的时候他只是继承人），在1460s也给予了Jaksic家族一些领地。这些塞尔维亚贵族在1466，1476，1479和1480的军事行动中都有不错的发挥。
雅盖隆王朝的乌拉斯洛二世和拉约什二世的政府在骑兵方面做的并不差，特别是把降低对贵族的税收视作一种去中心化的情况下。在有限的财力下，匈牙利无力直接模仿奥斯曼的军制，而步兵则很难在与奥斯曼军的对抗中做出决定性的发挥（至少以匈牙利步兵的素质来说很难），那么仅有的选择就是把有限的资源给贵族，这很可能带给匈牙利一支更为强大的骑兵。可以确定的是匈牙利在雅盖隆王朝维持了相对于马加什一世时期比例更高的轻骑兵，和很可能比例更低的重骑兵。如1502年亚诺什·Tarcai指挥下的4000名士兵中有2000名轻骑兵和仅仅50名MAA，当然这可能与波斯尼亚的地形不适合传统的重骑兵作战有关系。1503年有威尼斯人记录称匈牙利军的比例为6个轻骑兵：1个重骑兵：1辆车。更高的轻骑兵比例可能是为了支持更高强度的前哨袭扰，特别是需要跨越边境袭击奥斯曼领土的行动。
奥斯曼军在夺取贝尔格莱德之后，莫哈赤战役之前的胜利一般会被军事史学家提及，如夺取Scardona，Orsova，Szoreny。但是拉约什二世的宫廷并不是无能的坐视这一切，利用有限的资源他们也在尽力对抗奥斯曼的侵攻。Kristof Frangepan在1522年去Jajca的行动仅仅是为了给被包围的要塞提供补给，但是这还是说明匈牙利人和克罗地亚人在适当的领导下可以动员一支军队（6000人），在糟糕的地形下以少量的代价穿过敌军战线。而1523年的Szavaszentdemeter-Nagyolaszi中匈牙利人有着不错的发挥，总数只有4000人，在胜负已分的时候只有区区2500人的匈牙利军在野战中击破了一支10000到12000人的奥斯曼军。这一阶段最重要的则是佐波尧在1522年于特兰西瓦尼亚发起的军事行动，尽管没有爆发决定性野战，但是奥斯曼在喀尔巴阡山脉东侧的行动只取得了极为有限的成果。
考虑到匈牙利人在这一阶段仍然可以做出可观的尝试，很难简单认定中央财政在乌拉斯洛二世初期所经历的打击直接意味着匈牙利的军事力量受到了沉重打击。在拉约什二世于1526年7月末率军离开布达时大军有1200重骑兵和2500轻骑兵，以及大约10000名步兵（大部分是在摩拉维亚和波希米亚征募的），这个数字并不低于47年前Breadfield战役时马加什一世的部队数量。基于这一信息，贵族削减了税收，直接削弱了匈牙利的军事实力的逻辑很可能是过于粗暴的节度。
不可否认，拉约什二世和他的廷臣在1526年面对苏莱曼的大军表现的很平庸。这不仅仅是因为在匈牙利军兵败莫哈赤，更重要的则是他们短时间内给了佐波尧两个完全相反的命令——先要求佐波尧攻击瓦拉几亚（应该是为了吸引一部分奥斯曼军），然后又要求佐波尧停止攻击瓦拉几亚的行动，尽快返回多瑙河方向的主战线。但是简单的结果导向在这个问题上很可能缺乏说服力，特别是匈牙利雅盖隆王朝做了相当可观的尝试的情况下。完全的忽视雅盖隆王朝的努力，而简单的归咎于贵族的私欲和君主的无能在这个问题上对所有努力过的人都不公平。
出处给一下：
Firearms and Military Adaptation: The Ottomans and the European Military Revolution, 1450-1800
A CONTRIBUTION TO THE MILITARY REVOLUTION DEBATE: THE JANISSARIES USE OF VOLLEY FIRE DURING THE LONG OTTOMAN–HABSBURG WAR OF 1593–1606 AND THE PROBLEM OF ORIGINS
Ottomans, Hungarians, and Habsburgs in Central Europe The Military Confines in the Era of Ottoman Conquest
From Nicopolis to Mohacs, A History of Ottoman Hungarian Warfare, 1389-1526
Powick桥战役可以看Memoirs of Prince Rupert and the Cavaliers
纳胡拉战役可以看To Win and Lose a Medieval Battle
Dreux战役可以看The King's Army: Warfare, Soldiers and Society during the Wars of Religion in France, 1562-76
比较桑心的是现在发现Ottomans, Hungarians, and Habsburgs in Central Europe The Military Confines in the Era of Ottoman Conquest破掉了，大概是在我扫描奥斯曼的边防体系的时候破的。。。以后可能不会扫描了